隻聽得有人高聲叫嚷着:“狠狠地打他一頓,看他還敢不敢跑了!”
又似乎有一個聲音求饒道:“不要打,不要打!哎唷!哎唷!”
不過聽見這兩句散碎的說話,後面就隻有吃痛的呼号,再後來連痛呼也沒有了,隻是不住悶哼。
想是身上受了不少拳腳。
黛玉在轎内聽着,心下大奇。
前世自己進賈府時,路上風平浪靜、無甚可記,自己實在不記得有這樣一段故事。
除非……這一世的事情并不完全是按照上一世的樣子發生麼?
黛玉轉念一想,是了,這一世已是多了一個阿雪,這已經是最大的不同了。
其他的事情若是随之産生變化,那又有什麼出奇呢?
此時又聽得一陣哄鬧之聲,先前那幾人怒嚷道:“還敢跑!抓住他!”
原來先前被打那人頗有些頭腦,竟是刻意做出一副軟弱的模樣,叫那夥人打一頓,趁他們出了氣、正在松懈之時,他瞧準時機,在地上就勢打了一個滾,從圍觀人群的腳邊觑到一個縫隙,鑽進去又跑了。
圍觀的百姓探頭探腦、擠擠挨挨、議論紛紛的,将追他那夥人的去路堵得嚴嚴實實。
那些人無法,隻得大聲喝罵推搡,卻隻引得圍觀人群一陣陣地哄笑。
黛玉心想,這人不知犯了什麼事,竟叫這些人追着打呢?
黛玉将轎簾輕輕揭起一個極小的縫隙,向外看去。
隻見前面圍觀的人群突然起了一陣騷動。
這邊叫着:“唉!别推!”
那邊嚷着:“哎唷,誰踩了我的腳!”
又有女人尖聲罵道:“呸,謝老慶!你好不要臉,趁機摸老娘的屁股!”
百姓平日裡為了家小飽暖辛苦勞作,一年到頭不敢有一時懈怠,正是樂見這樣的熱鬧以作調劑。
此時都拍手大笑起來,紛紛叫好起哄。
在這熱鬧之中,突然有一個身形單薄的人從人群腳邊鑽了出來。
他向前爬了幾步,直起身子回頭望了望,臉上是一副得意的神色。
這人以為自己逃出生天,薄薄的唇邊不禁勾起一個輕蔑的笑。
這一下卻牽動了臉上被打的傷口,十分疼痛。
那人忙伸出一手在頭上臉上的紅腫處按揉着,一邊在地上狠狠啐了一口。
黛玉凝目望去,瞧得清楚,這人竟然是個少年人,至多不過十五六歲年紀。
雖然此刻他臉上被打得一派缤紛,但卻仍能瞧出其相貌生得甚是周正,面色也白淨,除卻一對耷拉着的單眼皮和過薄的嘴唇顯得有些刻薄外,倒也堪堪稱得上是一表人才。
随着他站直身子,黛玉也看清,他個頭有些矮小,倒不似這京中人士,身材又瘦弱,四肢如竹竿一般,這便顯得他的一顆頭生得十分碩大,有些不合比例。
先前追逐他的人現在被人群阻住,隻是不住喝罵。
這少年心情極好,并不着急跑走,慢悠悠地在路邊沒人看管的糖葫蘆攤子上挑了一串最紅最大的取下來,也不放下銅錢,隻是拿着自顧自地吃起來。
他在嘴裡将冰糖衣嚼得極響,又将核随意吐在地上。
這邊半晌不走動,外面又有這樣的熱鬧看,秦雪在車裡哪裡能坐得住,跳下車來便往黛玉所在的轎子跑去。
王嬷嬷見她動作,忙伸手抓她,可秦雪人小又靈活,王嬷嬷一把沒有撈住,低聲斥道:“這還得了!我的小祖宗,你忘了我跟你說了什麼來着!”
王嬷嬷本來不願下車,可她擔心秦雪淘氣闖禍,說不得也隻好跟着過來了。
那少年正恨恨地咬着冰糖葫蘆,冷不防肩上被人一拍,有人冷聲道:“少年人好興緻,這裡叫你鬧成這般景況,你倒有心在此看戲。”
那少年沒有回頭,将手中吃得還剩兩顆的糖葫蘆簽子往後使勁一甩,腳下發力便要往前跑。
還沒邁出一步,少年的肩上卻被人一左一右牢牢按住,将他的手向後彎折了壓在背後。
鉗制住他的兩個人力氣大得很,少年試圖掙紮,竟絲毫動彈不得,整個人被摁着跪在地上。
先前說話那人反應極快,并未被少年的糖葫蘆打中,隻是冷笑道:“你這少年下手倒是很毒辣,這簽子雖非金鐵,卻也鋒利,若人被戳了眼睛,可不是頑的。”
少年的頭被壓住,卻仍不服地罵道:“呸,我瞧戲也好,做戲也罷,這又關你們什麼事!還不快放了小爺呢!”
先前說話那人卻已信步轉到他跟前,俯身打量着他。
少年看見一雙幹淨挺括的皂靴在身前停住,不覺一怔,擡頭一看,面前這人身着公門服飾,竟然是官差。
他這一怔愣的工夫,嘴邊罵人的話便說不出口,隻是張着嘴發愣。
那人抱着手笑道:“怎麼,這位小爺有何指教,怎麼不說了?咱們還在這裡等着聽您的教誨呢。”
少年身後正押着他的兩人也笑起來。
那少年雖然倔強,卻也知道不能同官家人争執。
他忙軟化下來,求告道:“請大人給小的做主!小的正是要去告官,想不到竟在這裡遇到大人,這可不是小人的福氣麼!大人,您瞧瞧我頭上的傷噻,光天化日之下,那些人就敢在鬧市追我、打我,這還有王法麼,大人明鑒,平日裡他們欺男霸女的事情定然還做了一車,大人快去抓了他們,才是正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