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仁向地上啐了一口,走過去照着少年的腦袋就狠狠地拍了一下,罵道:“再瞪,眼珠子都給你挖出來!”
身後衆潑皮起哄道:“大哥,莫打他,且叫他再厲害會子罷。待切了□□去,他可就洩了氣喽!”
跟着便是一陣大笑。
劉仁罵道:“呸呸呸,都給老子閉嘴!”
他一面說着,又給張姓官差哈腰行了個禮,忙指示手下烏合之衆将少年迅速捆了,嘴裡塞上布團,由一個大漢負在背上走了。
擁擠的百姓已散盡了,道路也打掃出來。
隻聽一聲響亮的鳴鑼,孟家的車轎已然先行。
秦雪知道黛玉心中一定不快,忙湊過來,在轎子窗邊悄聲寬慰黛玉道:“這世上不平事何其之多,你存有一份願意救苦救難的善心就夠了,至于最後救得還是救不得,還需得看天時地利,是強求不得的。”
黛玉輕輕“嗯”了一聲,又歎一口氣。
秦雪又快速道:“你也聽見他們說的那些話了。就算你今天成功救下了這個少年,回來他們少不得還要再弄一個人去做太監,如果你救了這個人,豈不是就害了另一個人麼?說到底,都是這世道的錯,是封建制度吃人,不關你的事。别太自責了,你要相信這一切自有緣法。”
王嬷嬷與那賈家的管事媳婦低聲交談了幾句,忙過來提了秦雪的後領子,低聲道:“我看你也鬧得夠了,還不快跟我回去坐好了,晚點再罰你。”
秦雪一吐舌頭,不敢再說話,乖乖跟着王嬷嬷回到後面車上坐了。
少頃,一行人又啟程往賈府而去。
誰也沒有注意到街角有一個相貌和裝束都平常到毫無記憶點的人目送車轎遠去,轉身隐沒在喧鬧的百姓之中。
榮國府賈母正房内,此時袅袅升騰的焚香正在努力去夠頭頂雕花的木梁。
賈母将茶盞放下,吩咐道:“鴛鴦,你再去問問。”
鴛鴦答應了一聲,一面快步走了出去。
房内衆人都屏息斂聲,隻有在旁邊站着的王熙鳳“撲哧”一笑,引得在下面坐着的邢夫人、王夫人都瞧向她。
賈母佯怒道:“你這猴兒,半刻也沒有清靜的時候兒,心裡又在想着取笑誰呢!”
鳳姐頭上戴着的金鳳嘴裡銜着一串珍珠流蘇,随着她的颦笑動作微微顫動着。
隻聽她笑道:“老太太雖是心疼林姑娘,但好歹也要多疼咱們鴛鴦姑娘一點子才好。老祖宗時時在口裡、心裡惦記着林姑娘,隻是苦了鴛鴦。我在心裡計算着,這半日來若不是叫她這麼折返着走、隻是一路往前去的話,這會子啊——隻怕是都走出京城了。”
賈母笑得開懷,隻說得一句:“你啊……”便說不下去,隻是笑個不住。
邢、王夫人見賈母喜歡,便也笑起來。
王夫人勸道:“老太太且寬寬心,既是說已登了岸,想是這半日裡是必到的。咱們派去接引的人皆是極可靠的,想是她們不願林姑娘舟車勞頓再受颠簸,特地走慢些兒,這也是有的。”
賈母歎道:“也不算慢,是我太着急了。”
鳳姐親自換過一盞茶捧來,笑道:“老祖宗先吃着茶。琥珀姐姐,來,給老祖宗捶着。嗳,我這裡啊卻是要向老祖宗告罪,我那裡還有些事需得料理,隻等晚些兒再來。老祖宗放心,必然不會錯過迎林姑娘的時辰。”
賈母忙道:“你忙你的去,不要耽誤了你的事。”
鳳姐向邢、王夫人行了禮,自往後面去了。
賈母在房中坐了這半日,覺得有些乏了,便向兩個媳婦道:“我老了,實在是不中用。這一程子我也總不曾歇得好,我且略養養精神,你們先去罷。”
邢、王二夫人忙問候了一回,跟着便起身告辭。
賈母卻不願回房歇息,隻說略歇一歇也罷了,便讓琥珀拿了一個軟枕來靠着,就歪在羅漢床上淺眠。
琥珀擔心老太太着涼,忙取了一幅薄被來蓋在賈母腰上。
賈母半眯着眼,笑道:“好孩子,你替我好生瞧着你鴛鴦姐姐來,若是說林姑娘到了,隻管喊醒我。”
琥珀笑着答應了,賈母這才睡去。
邢、王二人是長輩,既接了林家的姑娘來,本不需要她兩人如此謹慎候迎,反倒應當是黛玉一一去拜見才是。
但因為這林姑娘是老太太如今心尖兒上第一個惦記的人,到底有所不同。
兩人想着若回了房再聽消息趕來,恐怕不能趕得及,且又匆忙,不如便在賈母正房一側的偏廳坐了,等賈母醒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