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情景,倒是黛玉暗道一聲“慚愧”。
她覺得自己此番說話不過是仗着二世之慧,這才懂得要如何回答,總是勝過前世許多了。
前世的自己回答外祖母說“才念了四書”,其實也并非是想要賣弄什麼。
不過是小孩兒家的實話實說罷了。
雖然誠實,但究竟不夠謙遜圓融。
想前世裡賈母等雖然從未禁絕自己姊妹作詩聯句,可也并未公開鼓勵,不過是默許罷了。
畢竟讀書作文并不是女子的該做的事,更非中庸處常之道。
等等,中庸處常、言語圓融?
想自己從來自诩孤高清直,絲毫不肯違心矯揉。
誰知重活一世,竟然要走這條路麼。
其實,圓融中庸也不一定要違背本心。
隻要本心堅定,無論哪一條路都是正确的。
黛玉不禁自嘲一笑。
如今想來,到底還是寶姐姐通達,自己兩世才勉強想明白的道理,她卻一以貫之。
衆人又說了些家常體己閑話。
賈母便拉着黛玉的手道:“跟你來的人在哪裡,叫她們來我看看。”
丫頭們早去引了王嬷嬷和秦雪來,兩人給賈母磕了頭。
秦雪低着頭想,在這裡跪過來又跪過去,讓人心裡當真膈應。
算了,人在屋檐下,哪能不低頭,這一位好歹是個年齡那麼大的老太太,給她磕一個也不算什麼。
隻聽賈母溫言道:“擡起頭來我瞧瞧。”
兩人依言擡起頭來。
秦雪又想起了第一天在林家門口被李飛兄弟兩個當衆驗看的場景。
在這個時代,奴仆跟牲口一樣,都是可以被自由買賣的,自然也就可以像牲口一樣被驗看。
鴛鴦在一旁取了鏡片來,賈母舉着細細看了一回,笑道:“這個嬷嬷瞧着果然穩重,隻是有些年紀了;嗯,這個孩子卻又太小了些,這樣兩個人服侍你,如何盡得心呢?”
黛玉笑道:“外祖母,這個丫頭的确年紀小,卻是個難得伶俐的。若不是得她說話兒排解,外孫女這一程裡當真要悶得緊了。”
賈母笑道:“哦?是這樣麼。那就是好孩子了。隻是你身邊兒到底需得有個如意的人服侍你才好。嗯,鹦哥兒,你過來。”
賈母身後馬上有一個七八歲的二等丫頭走過來。
賈母吩咐道:“以後你就跟着林姑娘,用心服侍。”
鹦哥應了一聲,給賈母和黛玉都磕了頭,道:“林姑娘好。”
賈母滿意地打量着鹦哥,對黛玉道:“這是個老實的孩子,樣樣事都做得。”
黛玉看着這個前世跟了自己多年、一心為了自己打算、簡直如姊妹一般的丫頭,鼻子忍不住一酸。
她強自克制住心内的激動,溫言道:“多謝外祖母,今後要勞煩這位姐姐了。”
賈母心疼黛玉這些日子以來舟車勞頓、波折辛苦,雖然不舍,卻也不忍叫她一直在這裡陪自己說話,便讓速速給黛玉分派人使用,又催促将碧紗櫥收拾出來,安排黛玉住下。
果然如王嬷嬷所料不錯,按賈家的規矩,未出閣的小姐照例要有一個乳母、四個教引嬷嬷、兩個管事的大丫頭和四個雜使的小丫頭使用。
鳳姐那邊一早便安排好了給黛玉的人。
她料定老太太定然有體己的人給黛玉,所以隻是粗拟了幾個人,果然這裡添了一個老太太給的鹦哥,她便順勢将原來指定的一個丫頭換了下來。
王嬷嬷雖年紀稍大些,但賈母等見她行事頗為沉穩,黛玉又似乎十分依戀于她,便同意由她權作黛□□母的角色,再同其他姑娘一般,另配四個教引嬷嬷。
如此,王嬷嬷既能貼身照顧黛玉,又能監督其他嬷嬷不讓她們欺負黛玉,心裡自是如意。
一時各人回房歇息。
前世的碧紗櫥内,此時的黛玉應該正在為失言引得寶玉摔了通靈玉而自責掉淚。
而在這一世的碧紗櫥内,卻是迥然不同的另一番景象——
王嬷嬷同鹦哥兩個給黛玉鋪好一色新做得的鋪蓋,理好藕荷色花帳。
嬷嬷将四下裡看過一遍,隻覺樣樣都滿意了,便提醒秦雪不許淘氣,一面同鹦哥熄了燈自去外間各自要睡。
襲人如前世一般過來要瞧黛玉,卻在外間被鹦哥道:“我們姑娘已歇下了,花大姐姐有什麼事?”
襲人笑道:“沒有什麼事,不過是來瞧瞧姑娘,是我來得晚了,明兒早上我再來請安罷。”
鹦哥道:“二爺那頭兒事忙,姐姐不得空兒也是有的。姐姐有這份心,我們姑娘已是心領的了。”
襲人去了,鹦哥便同王嬷嬷細說了襲人的來曆。
王嬷嬷看鹦哥這麼快就已經進入角色,一口一個“我們姑娘”,且解說仔細、毫無藏私,對她便十分親密。
黛玉見人都出去了,便帶了秦雪在床上并排而卧,兩個人低聲說些悄悄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