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夫人聽周瑞家的說起自己兒子淘氣的樣子,也覺有趣,笑道:“若正是像你說的這樣才好。”
周瑞家的笑道:“我何時拿話哄過太太。”
王夫人歎道:“到底我也不盼着寶玉有什麼大出息,不過平平安安的,少惹他父親生氣,那也罷了。我心裡想着,隻要他好好的,将來也不用他做什麼官,難道這家裡還缺他一份花用不成?我隻要他順順當當地長大,以後好好娶妻、生子,這就是最好的,我身邊如今可隻得一個他了……”
王夫人說着,又有些傷心起來。
周瑞家的知道王夫人為着賈珠和賈元春兩個一死一入宮的事情,總是忍不住傷心,便想了别的話笑着打岔道:“金钏兒說二爺一早就去尋林姑娘頑去了,太太瞧着那林姑娘怎麼樣?我瞧她雖是後面才來的,二爺倒很同她投契,本來二爺同史大姑娘是打小兒一處長大的。現在史家把史大姑娘接回去了,二爺也就把人家丢下了,隻認一個林姑娘了。我有時上老太太那屋裡去回話,也瞧見這兩個孩子在一處,真真是好看極了。”
王夫人将念珠重又掐起來,道:“那是個好孩子,模樣上已是極難得的,更難為的是性子也好,不是那起子張牙舞爪、慣作輕浮的,想來确實是姑老爺家裡的家教好。林丫頭雖然小,卻很知道分寸,也尊重,我有時在旁邊瞧着,那孩子總是規規矩矩的,總是我們寶玉纏着人家多些。”
周瑞家的笑道:“這才是‘兩小無猜’呢!哎,真不知這林姑娘将來是怎樣,人現在雖是接了來在這裡,到底還是林家的人。老太太便是有心替她做主,怕也是得先問林家的意思。這一個姐兒将來還不知叫誰家有福氣的能給讨了去呢。”
金钏兒換了一杯香茶來,王夫人接了,含笑道:“你倒沒想着能配給寶玉?”
周瑞家的笑道:“二爺才有多大,現在還論不到那上頭呢。”一面卻又低聲道:“實話告訴太太,這林姑娘雖然好,到底不能跟太太完全一條心。我心裡想着,将來二爺還是像琏二爺那樣,也聘一個咱們王家的姑娘,那才好呢。”
這話卻是說中了王夫人的心事。
她微微垂下眼睛,不知思索着什麼,手中輕輕撇着茶水,半晌才道:“前兒接了我妹妹的信,薛家的外甥和外甥女兒如今也大了,可憐我們未出閣時那樣好,如今孩子們都大了,彼此竟還沒見過一面。我看妹妹的意思,薛家也有心要送外甥女兒進宮。我想那孩子若能進宮去同我那元丫頭在一處,彼此有個扶持,那也是極好的。算起來,今年又是宮裡的大選之期,隻是外甥女兒才九歲,總是要再等上三年,到時她一家便也要上京來,我們也可一見。”
周瑞家的喜道:“那敢情好。可不正是呢,自姨太太外嫁後,與太太竟已有這些年沒見過了。嗳,原先在家時,是那樣好的姊妹!回頭姨太太來了,若是能留在咱們府中住些日子才好,也好全了太太的心呢。就隻是要看老太太的意思。”
王夫人也是感觸頗深,主仆兩個又說一會子閑話,因王夫人要小睡,周瑞家的便告辭自出去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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賈元春扶着抱琴的手,往慈甯宮去向太後謝恩。
短短幾日工夫,她已從賈選侍變成了賈才人。
在這後宮中,才人的位份雖然仍是不高,卻已是比默默無聞的選侍好上許多了。
至少已經能讓她搬出原本的狹窄宮室,不必再與其他選侍擠在一處。
況且,她将來的日子還長着呢。
抱琴低聲笑道:“從前我瞧姑娘每日抄那些經送去慈甯宮,卻連太後娘娘的面兒也見不着,白白要将眼睛熬壞了,我心裡真替姑娘着急。可直到如今呀我才知道,原來姑娘心裡早就是有主意的,這便是‘精誠所至,金石為開’。誰能想到太後娘娘會向皇上提起這個呢,這下子皇上更要記得姑娘的好了,姑娘真是好籌謀。”
元春歎道:“那時咱們兩個是那樣的處境,我不過是為着叫人别将咱們忘了去。‘盡人事,聽天命’,倒也未有把握太後能如此,此番也是僥幸了。”
抱琴笑道:“太後娘娘是華家的人,照理也該向着華家,她如今又有個親侄女兒也在宮裡,竟還這樣大度,在皇上跟前兒替姑娘美言,太後娘娘真是個好人。”
元春低聲叮囑道:“你也進宮三年了,怎麼還這樣天真。什麼‘好人’‘壞人’的,人不可簡單以‘好’‘壞’來區分。我如今也是瞧得慣了,宮裡的人的行事,總逃不過一個‘利’字去,事事皆是‘權衡’。如今咱們身份不同了,你也要學着将往日的淘氣收拾起來,多加些兒沉穩才好。”
抱琴答應道:“姑……不,主子,奴婢省得,奴婢都記下了!”
元春笑道:“學得倒快,隻是用心也不在這些上頭。這些稱呼不過是做給别人看的,無人時咱們仍舊如往常一般稱呼着罷了,這才親熱。”
抱琴笑着應了,元春便慢慢教給她:“華家已出了一位太後娘娘、一位先聖皇後娘娘,現在又有一個淑妃娘娘,更何況皇上是那樣愛重先皇後。就算沒有太後和淑妃,皇上無論如何也還要顧及同先皇後的情分。所以華家在前朝和後宮的地位已是無可動搖,旁人再要如何也難越過華家去,既如此,太後又何苦跟咱們這樣的人為難呢,樂得賺個好名聲兒罷了。”
抱琴默默聽着,暗暗用心記住,原來事情是不能簡單地去看表面的。
在這宮道上鋪就的皆是整塊的青石闆,平整光潔,襯着兩邊的紅牆碧瓦更是莊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