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長了,她的腸胃養護得堅強了些,連從前不敢用的生果吃了也不覺有何不适,自己也覺得十分歡喜。
進府那日賈母給的二等丫頭鹦哥,黛玉依照前世的樣子,回了老太太,仍舊改了叫做紫鵑。
這個時代的丫頭本來就跟物件兒沒什麼區别,名字還不是由得主子随心起。
像這等小事,賈母自然無有不允的,隻是反複叮囑紫鵑一定好生照看林姑娘,若是缺什麼,盡管向自己來說。
前世裡紫鵑待黛玉始終是一派忠心厚誼,兩人之親厚程度更甚她從南邊家裡帶來的雪雁。
這也難怪,秦雪十分感慨,紫鵑為了黛玉是真肯全力沖鋒的。
為了黛玉,她敢于拿話試探寶玉,又敢于當面向薛姨媽提出要她幫忙給黛玉說親。
這些事說來雖然逾矩,卻因為這逾矩而更顯出她的勇氣來。
黛玉甚是感念紫鵑的好處,隻有對其加倍地親厚,不僅以姐姐呼之,更将與自己相關的一應事務均交其全權主張。
王嬷嬷本就不是那等喜好争權奪勢的人物,她隻是擔心黛玉受委屈,所以才假作一個強勢的樣子。
後來她見紫鵑服侍盡心、考慮也周全,也自十分歡喜,從此王嬷嬷隻盡心照顧黛玉的起居,對伺候的幾個丫頭更是如自己的晚輩小孩一樣關心,旁的那些事根本不去在乎。
紫鵑原就是個心思單純的好姑娘,她見黛玉待自己之親切熱絡不輸從南邊家裡帶來的嬷嬷和丫頭,也是十分感動,隻有更加的忠心,此皆不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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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從四年前家裡來了這樣一個神仙似的表妹,寶玉簡直喜歡得了不得。
黛玉進府當日他說似乎曾見過這位妹妹,這倒并非小兒戲言。
日常相處時,寶玉越瞧黛玉越覺得莫名的熟悉,可自己也想不出為了什麼。
他越發覺得這是前世的緣分,恨不得日日都與黛玉在一處說話、玩笑才好。
讓寶玉深為遺憾的是,這個妹妹與自己雖然友愛,卻并不十分親密、更談不上無間了。
在黛玉心裡,她雖然仍然珍視寶玉、理解寶玉,卻将從前那一分斬不斷、理還亂的情愫慢慢淡下去了。
隻在偶爾想起自己上一世與寶玉小吵小鬧、親密無間的小兒女情态時會心一笑。
可笑過便罷了,真個便如大夢初醒一般。
再回首隻餘惘然。
寶玉哪裡知道這其中的故事,隻讓他覺得十分懊喪,也經常覺得自慚形穢。
他自覺這個神仙一樣的妹妹不與他親近,都是因為自己是個須眉濁物的緣故。
他也因此總有些傻言癡語絮叨,丫頭們初時還肯解勸,慢慢地便也懶得理他,隻随他去了。
這日午後天氣晴暖,黛玉同秦雪做完操,覺得精神頗佳,便不曾睡中覺。
秦雪有事出去了,她便到廊子上看書。
紫鵑在抄手遊廊上選了一個背風處,給黛玉安了一個魚肚白大朵纏枝花卉紋樣的錦緞座袱,自己則取一個半舊靛藍團花紋的小圓褥要坐。
黛玉看那圓褥,笑道:“我自己坐着也罷了,人就在這裡,還能丢了不成,這會子還早,你也去睡罷。”
紫鵑卻已坐下,自顧自地從針線笸籮裡挑着線,一面道:“這午覺最是奇怪,雖是同晚上一樣也是睡覺,卻是極容易便會睡迷了。按說也沒睡多一會子,可總是睡不醒。就算終于紮掙起來了,心裡倒像受了很大委屈似的,很是不足,這樣麻煩,我看索性不睡也罷了。”
紫鵑一邊做着活計,一邊陪着黛玉看書,偶爾說一兩句話,主仆二人各得其樂。
兩人正享受着這一刻的靜好,忽聽得房裡一陣鬧嚷,依稀有人一疊聲喚着什麼。
因為畢竟還隔着一段距離,所以聽不很真切。
紫鵑拈着針,奇道:“也許是老太太起身了罷,隻不知怎麼這麼大動靜呢。”
黛玉放下書道:“去瞧瞧罷。”
兩人剛要起身,卻見寶玉的大丫鬟襲人帶了一個小丫頭急急忙忙從正屋出來,徑直往後面去了。
另有一個丫頭在門口張望着,似乎有些焦急的樣子,卻是老太太的丫頭琥珀。
陽光暖暖地鋪在身上,黛玉向紫鵑眨眨眼,用書卷半掩了臉,悄聲笑道:“你信不信我?我在心裡打了一卦,這隻怕又是寶玉鬧出的事,隻是不知又為了什麼,這會子裡面恐怕正亂着,咱們不要去裹亂,且先等等罷。”
不一會兒工夫,襲人帶着那小丫頭急急地走回來。
小丫頭手裡端着不知什麼東西,琥珀匆匆看了一眼,忙打了簾子将兩人讓進房内,自己也跟着進去。
裡面又不知在作甚麼,鬧聲卻漸漸歇了。
黛玉側耳聽着,同紫鵑互相點點頭,知道應是沒事了,卻也不必急着進去。
雖是不知道有什麼事,可此時老太太多半是在安撫寶玉,讓他祖孫兩個自己調節罷,别叫寶玉不好意思才是。
世人皆言“人言如虎”。
偏偏自己上一世年齡小,仗着比别人才思敏捷些,又有外祖寵愛、寶玉青眼,自以為高潔,就生了一股子傲然獨立的氣性。
除了眼前相熟的幾人外,将那些旁的人、旁的事情一概不入眼,隻憑自己的好惡說話做事。
無形中不知樹立多少敵人。
如今想來,與其空自悲歎“一年三百六十日,風刀霜劍嚴相逼”,不如執劍在手,自己闖出一條路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