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守忠揮揮手,有經驗的嬷嬷們走上前去,立刻吩咐人燒水、點香,她們自捧了太妃的服制去給老貴人清洗、裝裹。
夏太監兩手背着,不理會管事太監的奉承。
他也不願去看冷宮中的事物,便向天上看去。
冷宮的天與别處的天倒是一樣的透藍。
這時他注意到了小南子。
這個孩子不知是什麼時候離開了老貴人的宮室,也許是被忙着做事的老嬷嬷們趕出來的。
總之他一個人坐在台階上。
他瘦弱的身子撐不起身上那件下等太監的灰色衣裳,隻是松松地挂着。
夏守忠隻是随意向他瞟了一眼,就移開了視線。
宮裡這樣的孩子多的是。
小南子也注意到了夏太監。
不注意到他是很難的一件事,畢竟冷宮裡向來少見穿着這樣光鮮體面的人。
他想起管事太監給他講過的内侍從的品級,看清了這個大太監袍服上繡着的仙鶴。
讷讷無言的小南子突然站了起來,然後快步跑了過來。
他的人在地上跑着,身子在衣裳裡晃着,整個人顯得有些滑稽。
管事太監沒能攔住他,被小南子跪在夏守忠的腳邊,哭道:“公公,求您收留我。”
自來很少人聽見他講話,此時聽來,衆人才發現他的官話中竟還保留着一些川蜀鄉音。
夏守忠低下頭來,居高臨下地看着這個少年太監。
他的目光中除了嫌棄,也有一些好奇。
他現在有差事要辦,走不開,否則也不會有這樣好的耐心。
管事太監也驚訝于小南子的大膽。
他既顧念這半月來相處的情分,也怕被他連累,忙在一旁替他解釋。
無非是說這個孩子是因為悲痛攻心,這才在夏老爺跟前失了恭敬雲雲。
夏守忠擺擺手,示意管事太監住嘴。
自己則問小南子道:“你——憑什麼——敢請我——收留?”
他說話的節奏在多年的有意拖沓後終于形成了一種自然的拖沓。
不需要再刻意控制。
他們把這種特殊的說話腔調認為是上位者的一種身份象征。
小南子磕了一個頭,道:“公公收下我,我就是公公的兒子、孫子。公公給我一口飯吃,我替公公養老。”
夏守忠冷笑道:“喲,大家聽聽,多新鮮呐,咱家缺人養老麼?你倒會攀高枝兒。你知道——滿宮裡上下多少人排着班兒等着當我的兒子呐,你比人家強在哪兒?”
小南子垂下頭去,不過停頓一瞬,馬上道:“那我就當公公的狗,公公盡管拿我出氣。”
他再擡起頭來時,已是換了一副表情,将嘴不住哈着氣,舌頭吐在外面,真個學成是一個小狗的模樣兒。
管事太監在旁看着他,後背沒來由一陣發涼。
他心道我老陳這一遭兒是看走了眼了。
以為這孩子是個不谙世事的雛兒,誰知竟是個夾着尾巴的狼。
還好這些日子自己同他也沒有說什麼機密事,對他也還算不錯,否則将來早晚有一日叫他啄了眼睛去。
小南子的糗态果然逗樂了夏守忠。
他将拂塵伸過去,挑起小南子的下巴,眯着眼睛看了看。
這個孩子的面貌倒是十分周正。
夏太監笑道:“狼狽了點兒,人倒是乖覺。”
他收回了拂塵,随口問道:“你叫個什麼?小南子?”
小南子忙答應:“是。”
夏守忠眼望着藍天,閑閑地道:“既然要離了這裡,那就改個名字罷。”
管事太監看了一眼夏太監,又看一眼小南子。
啧,有些人就是天生有造化,又會來事,這高枝兒還真就讓他攀上了。
小南子也沒想到竟有這樣順利,大喜過望,忙叩頭道:“全聽公公吩咐。”
夏守忠翹起蘭花指,指着小南子道:“啧,我隻說帶你出去,可沒答應你什麼。若你不中用呐,我仍舊趕你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