室内的氣氛一時有些冷,幾人一時都不說話,不約而同地都在默默吃茶。
外頭在廊子上看門的小丫頭卻又蹦蹦跳跳地進來回道:“周大娘來了。”
周瑞家的是如今榮國府管事媳婦裡頗有頭臉的一個,況且又是王夫人的陪房,地位自然不同。
黛玉等忙吩咐快請進來。
小丫頭幫周瑞家的打了簾子,隻見她手裡托着一隻小錦匣、笑容滿面地進來,隻擡眼一看,本以為隻有黛玉一個,倒沒想竟坐了一屋子的人,忙陪着笑問哥兒、姐兒們好。
黛玉和煦地道:“周大娘一向裡最忙,這會子怎樣過來了?雪雁,取個杌子來,請周大娘坐。紫鵑,再倒茶來。”
周瑞家的忙道:“姑娘快别忙,我來送東西,放下就走了。外頭還有太太交代的事。”
說罷就将手裡的匣子打開遞給紫鵑,一面說道:“才同太太到姨太太那裡說話兒,姨太太着我送花兒與姑娘戴。”
周瑞家的隻說了這一句話,跟着便不言語了,隻是垂手站在一邊。
她隻等着黛玉答應一聲,便好交了差事,接着忙她自己的去。
探春看了周瑞家的一眼。
紫鵑接了匣子看時,見内中端端正正放了兩支堆紗的花兒。
一支是茜色的芙蓉,另一支則是翡翠色的海棠,倒也堪稱做得精巧,十分惹人喜愛,便送到桌上給黛玉看。
幾個女孩子倒也罷了,寶玉卻一向裡最喜歡這些。
他伸手在匣中,一手取了一支,比對着看了看,贊道:“果然好看。”
黛玉卻不十分熱心,隻略略地就着寶玉手裡瞧了一眼,笑着望向周瑞家的道:“勞煩周大娘走這一趟,隻不知這花兒是單送我一人,還是姑娘們都有的?”
周瑞家的本來想着放下就走了,倒沒想着有這些問話,忙道:“姑娘們都得了,這兩支是姑娘的了。”說着又笑向探春補充道:“三姑娘那裡也是兩支,我才去姑娘房裡,翠墨姑娘已代姑娘收下了。”
黛玉點點頭,仍是笑着道:“姨太太隻是叫你送花兒來?可曾還囑咐什麼?”
周瑞家的聽見問她,先“嗳”了一聲,正要回話,寶钗卻先向衆人笑道:“才她方進來時,我便瞧着這匣子像我們家裡收着的那一個,誰知果然便是呢。這是我們家前兒新得的,都是宮裡頭做的新式花樣,瞧着也是好的。隻是你們知道,我素日不愛這些,自然是不常戴它的。若是别的什麼,擱着也罷了,這些紗做的東西嬌嫩,不比那些,若是白收着不戴,顔色容易便舊了。媽昨兒還念叨我‘一日早晚,隻是白糟蹋東西’,媽說倒不如趁這些還時新,早早分送給姊妹們戴去。喏,這可不就來了。我看媽也是糊塗了,剛才不叫我帶了來,倒還麻煩周姐姐走一趟。”
寶钗這一番話将前因後果、來龍去脈講得清清楚楚,周瑞家的忙笑道:“這有什麼麻煩,都是咱們分内的事情。嗳,真正是碰上正主兒在這了,寶姑娘處事極明白,我再不能講得這樣好的。”
寶钗想了一想,問道:“這花兒我記得送來時一匣子是十二支,她們姊妹并林姑娘若是各得兩枝,下剩的卻是給了誰的?”
周瑞家的笑道:“姑娘好記性,果然還有四支,姨太太叫給琏二奶奶送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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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來适才薛姨媽同王夫人說話,這才想起有這匣子宮花,便要王夫人拿給姊妹們分去。
王夫人自然推讓一番。
薛姨媽便笑說寶丫頭不愛花兒粉兒,實在古怪得可厭,留着這些花兒無人戴它,也是白費了。
王夫人笑一回,便收了花兒,又叫周瑞家的去走一趟。
周瑞家的接了匣子,薛姨媽還有話交代——
府裡的三位姑娘各兩支,剩下的六支,兩支送去給林姑娘,珠大奶奶戴花兒不合宜,還有四支便給鳳姐兒。
即便假使這十二支花兒都是一模一樣的,送人的先後次序也大有講究。
這事雖然看似呆闆,卻也是無法可想。
大家族的這點子規矩、體統,就體現在這些看似微不足道的細枝末節上頭。
更何況這些花兒實在又是不同的花色、式樣。
且不說薛姨媽已吩咐了如何送,便是不吩咐,似周瑞家的這樣的老人,心裡也應是明鏡兒一般。
女兒家尊貴,總應當先送了姑娘們的,再送鳳姐的,更何況黛玉是客。
周瑞家的卻先去了鳳姐處,最後才來給黛玉,這實在是理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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黛玉一對沉水一樣的眸子一瞬不瞬望着周瑞家的,笑道:“原來是這樣,我就知道,别人不挑剩下的,也不給我。”
周瑞家的本來想着這也不是什麼要緊的事,含混過去也罷了。
誰知這裡哥兒姐兒都在,你一句、我一句的,倒讓自己的一通盤算落了空了。
周瑞家的自知理虧,聽見黛玉問她,也隻得默默聽着,臉上努力擠出笑來,不敢接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