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在意,尤氏卻不能不在意。
每每見人時,尤氏便常同人說,這一個媳婦是如何的懂事孝敬、又是如何的賢惠柔和,自己實在心疼她。隻不過因為自己這一程子身子也不爽利,故而不得盡心,這才三番幾次煩着大爺親去張羅。大爺本來不願主張這些後宅的事情,隻因不忍拂了自己的意思,這才如此。
至于旁人信也不信,卻也是無法可想了。
甯國府将有名望的太醫統統請來瞧了一遍,又将民間許多傳聞中神乎其神的郎中延來問診,皆不見效。
秦可卿的病眼見着一日重似一日,越發連吃喝也懶怠起來,任誰見了都要替她焦急。
這日衆人都在賈母處說話,鳳姐姗姗來遲,向賈母、王夫人等告了罪,隻道:“前幾日總不得空兒,今兒個一早才去瞧了蓉兒媳婦回來,說了幾句話,竟忘了時辰。”
王夫人便問道:“那孩子如今怎樣了?聽着說病,總也有一陣子了。”
鳳姐歎道:“大夫流水價兒地來瞧,藥前前後後總也喝進一水缸去了,總不見好。人來瞧她,她強打着精神,也能說幾句話兒,卻也實在是為着她不願失禮于人前的緣故,瞧着卻實在不濟。好好一個人兒,瘦成那樣一個田地,實在可憐。”
賈母等最難禁得這等消息,聽了又歎息一回,王夫人念了幾句佛。
賈母道:“那真正是個極好的孩子,門第雖然略差些兒,行事上卻大氣得很。我先前常同珍兒說,到底咱們家裡是有些兒福氣,這才娶得了她來。若是細論起來,我看倒是蓉小子配不上她呢。”
一時大家都附和着,衆人雖與秦可卿不常見面,對她的印象卻都極好。
賈母便讓鳳姐兒晚些時候開庫房選些上好的參、芝、蟲草等滋補的藥材送過去,隻吩咐不必吝惜。
那些藥材雖也難得,白收着卻隻是浪費,若真治得好病,才不算糟蹋東西。
鳳姐與秦氏素來交好,正有心想着要怎麼幫補些才好,隻觑着時機向賈母等開口,不想老太太主動說了,倒免了一番麻煩,她心裡高興,忙替秦氏謝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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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那次在甯國府賞花一遊,寶玉聽人說起秦可卿家裡還有一個兄弟,與自己差不多年紀,生得又是難得一見的人品,便起了結交之念。
能給兄弟謀個好出路,秦氏哪有不允的道理,便使人去将秦鐘接了來。
果然兩人一見便投契,寶玉又将秦鐘引去給賈母、王夫人等人看。
因這孩子生得好,在長輩跟前又柔順,是以都說不錯。
鳳姐對秦鐘卻有些自己的看法,但見賈母、寶玉等都中意這一個孩子,她便也不肯多話,倒張羅着送了秦鐘許多禮物。
寶玉與秦鐘甚為相得,為着與他常在一處,便提出要同秦鐘一同到賈氏族學進學。
以往賈政要他去時,他都搬出賈母等人來,千方百計地擋了,是以王夫人等以為他終于懂事上進,更是喜歡。
自此寶玉和秦鐘兩個日常形影不離,讀書未見如何長進,情誼卻益發深了。
寶玉同秦鐘情誼既深,對其姊秦可卿自然也是極為上心。
再加上還有前次太虛幻境中的一段旖旎經曆,寶玉對秦氏的情感更是複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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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刻寶玉聽得賈母等談論病情,便向鳳姐道:“改日姐姐再去東府探問時,也帶上我一起罷。”
王夫人道:“你姐姐成日事忙,好容易有空兒才去得,又帶上你作甚麼?”
寶玉抱住他母親道:“上次去東府賞花時,我也頗受秦氏照顧。如今她病了,我去瞧瞧,問候問候,也是應當。況且秦氏是晚輩,老太太、太太雖則心裡也疼她,想去卻也不便去,隻怕折了她的福。不如我去,也全了大家的心。”
王夫人笑道:“這話也有幾分道理,隻是由你說來,太也可疑。你若想過那邊逛去,隻管同你珍大哥哥說一聲兒也罷了,怎麼又來扯上老太太和我們。”
寶玉忙待分辯,賈母卻笑道:“話雖可疑,到底是個好孩子,知道心疼人。都是一家人,去一去不妨事。隻是人家到底病着,也該有些兒忌諱。到了那邊,不許亂走,要聽你姐姐的話,讓她帶着你。”
賈母都發下話了,這事便定了音,鳳姐忙答應了,一時衆人吃茶。
黛玉在心裡将與秦雪商量好的話又想了一遍,站起來對賈母等道:“老太太、太太,關于秦氏的病,我倒在心裡想起一個法子,隻是未必對。”
賈母忙道:“怕怎的,這也沒有什麼對錯,你說來便是。好也不好,總是你的心意。”
黛玉向外祖母微笑道:“我心裡想着,東府裡前後尋了這麼多名醫來瞧過,皆不見好,想來秦氏便不是那尋常的病症。既然這是‘非常之症’,或許便要那‘非常之人’才可醫。或者外頭有一二奇人——并非大夫、卻通醫理,從窠臼之外行事,誤打誤撞的治上一回,或許便好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