黛玉忙攙起她道:“秦姐姐與我還講這些虛禮兒做什麼?”
那邊雪雁連忙給秦管家看座。
黛玉斂一斂心神,問道:“我請姐姐來是想問,我父親的病是怎樣起的?大夫如何說?現今吃何藥?”
秦铮家的歎了口氣,道:“我也正是想同小姐細細禀報的——這幾年來,聖上對老爺甚是重用,老爺雖然是京外的官兒,倒常常接了京裡的旨意叫他去公幹,一去便是大半月,着實是辛苦。約莫小半年前,老爺如常外出,興許是勞累太過,回來便說不舒服,跟着就一病至此。初時隻是乏力、微嗽,衆人隻當是風寒,自然是用散寒的藥來治,誰想這病竟連綿不盡,以至于昏眩、盜汗、痰鳴,瞧着人又一直瘦下去,大家才着了急。”
黛玉蹙眉靜靜聽着。
秦管家道:“陶興帶了人出去,直把全揚州城内有名的大夫都請來瞧了一遍,有說是‘邪寒入體’的,有說‘陰虧陽絕’的,有說‘中氣不省’的,各樣藥方都試過,皆不對症,眼看着一日重似一日,一天裡倒有大半天是睡着的。那些藥既然沒有用,是藥三分毒,咱們如今也不敢亂吃什麼藥,隻好每日先好歹用參吊着,一面再去訪求。”
秦管家停下話頭,猶豫片刻,終于還是說道:“老爺這半年來精神一日不如一日,但隻要接了小姐的信便歡喜,病都好上幾分,便拼着勞上半日神也一定要給您親筆回信去,不肯用陶興代寫。這麼着一直到上個月,老爺實在紮掙不起了,這才同意我們給賈家捎信兒、接小姐回來……”
黛玉想起自己上京去的那一日,自己登舟而去,在艙裡瞧着,父親注視着自己的船,在碼頭上站了那麼久。
黛玉同秦管家說了一回話,不由得對坐傷感。
小丫頭山茶來回道:“澤芝姐姐使人來說,老爺醒了,正問姑娘呢。”
黛玉聽了,忙起身和秦铮家的一起往如海房裡來。
行到門口時,秦管家剛要打起簾子,卻聽見房内有男子說話的聲音傳出,兩人便住了腳。
秦铮家的側耳細聽了聽,臉上微有喜色,低聲對黛玉道:“是陶興回來了。”
黛玉點點頭,既然父親與陶管家有事談,兩人不便進入,便在門口等着。
黛玉回身看着庭中早年所植的一棵石榴樹。
幾年不見,這樹似乎粗了一些。
石榴尋常寓意“多子多福、吉祥長壽”,也期冀家門熱鬧綿延。
曾經父親和母親讓人種下這棵樹的時候,應當也充滿了希望。
可惜……世事無常,總是不從人願。
背對着防風的簾子,黛玉斷斷續續地聽陶興道:“……二十餘日……東海諸縣……各海邊的村子裡……皆尋不着……”
陶興的聲音歇了,又聽如海的聲音低低地響起。
但如海病中虛弱,中氣不繼,聲音遠不如陶興洪亮,隻讓人聽不清。
二人又對答幾句,陶興便退了出來。
黛玉依禮側過身去,不與陶管家對視。
秦铮家的卻叫住陶興道:“沒找到嗎?”
陶興一臉懊喪,慢慢搖了搖頭,他向黛玉背影恭恭敬敬地行了禮,跟着便出院子去了。
黛玉聽見她二人對答,問道:“姐姐,陶管家在尋什麼?”
秦铮家的隻是擺手,黛玉見她不肯回答,心下十分疑惑,但她惦記父親,便将此事暫且擱下,進屋先看父親要緊。
因剛與陶興說話,如海便不曾躺着,仍是半靠在迎枕上。
澤芝正端了參湯侍候他喝,任是澤芝服侍得十分經心,無奈如海病中虛弱,似乎連吞咽也頗費力氣,是以一勺一勺喂得十分費力。
見黛玉進來,如海擺擺手,意思是将參湯撤了。
澤芝瞧着還剩一多半的湯,幾不可察地歎了口氣,端着湯便要下去。
黛玉上前幾步,順手從澤芝的手中接過湯碗拿在手中。
如海忙道:“小心些,莫燙了手。”
黛玉笑着搖搖頭,用小勺舀了湯輕輕吹了喂給如海,一面笑道:“我小的時候總生病,吃藥比吃飯還勤,那藥可苦得很,每次總要好些人哄着、抱着、喂着,我才肯吃。有一次叫您瞧見了,那時您是怎麼說我的?怎麼這會子換了您,也是一樣不聽話起來了,這還隻是參湯,比那苦藥總是好入口的。”
如海想起舊事,也笑起來,勉力伸手比劃着,道:“那時候你隻有這麼一點點大,從會吃飯起就要吃藥,真似藥罐子裡長出來的小花兒一般,為父同你母親實在是擔心你不能好好地長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