寶玉和秦鐘畢竟年少好奇,聽了這話,便過去一人在盤裡拈起一隻細看。
這饅頭雖有成人拳頭大小,拈在手上卻隻覺分量極輕。
輕輕咬上一口,入口果然不似尋常饅頭,不知是如何做成的,竟能叫它口感如雪、入口即化,絲毫沒有面食的紮實感。
寶玉吃的一隻是紅豆的餡子,秦鐘的是紅棗的餡子。
兩種餡調得恰到好處,俱是軟糯油潤、酥甜不膩,頗合少年人口味。
兩人交口稱贊起來,隻說名不虛傳。
兩個小尼姑聽了,忍不住都笑起來。
淨虛頗威嚴地瞪視她倆一眼,二人忙斂肅面容,乖乖侍立一旁。
這些小玩意兒,用來騙騙小孩兒家也罷了。
王熙鳳卻無意吃什麼點心,隻是懶洋洋地撐着頭冷眼看着小哥倆。
她知道淨虛必是有事相求,所以也不說話,隻等這老尼姑先憋不住屁。
果聽得淨虛道:“阿彌陀佛。智善、智能,你們兩個伺候着兩位小爺用些點心,待洗過手,再引着貴客四處玩賞玩賞,這些甜東西雖好吃,可莫要積了食才好。”
兩個小徒弟齊聲答應了,智能又向秦鐘甜甜一笑。
淨虛吩咐完徒弟,又堆上笑來,弓着身子向鳳姐道:“奶奶上次讓我給家裡的小姐供的經和香油,都已安置妥了,奶奶這會子若是得空,不如随我來看看?若是有哪裡不合奶奶的心意,小尼也好依樣添減的。”
鳳姐聽見她說起大姐兒的事,這才點點頭,起身随着淨虛到了另一間淨室。
果然見裡面有大姐兒寄名的供奉擺在佛前,色色齊備,香煙袅袅,顯然也是用了一番心思的。
鳳姐十分滿意,在一旁的黃銅蓮花盆内舀水淨了手,拈起香也拜了幾拜。
她在心裡為女兒誠心默禱幾句,将香供在佛前。
鳳姐祝禱畢,起身向淨虛道:“好生打理着,若果是有用,将來還有的賞你們。還要什麼,都不是難事。”
淨虛忙滿口應喏了,一面卻又拿眼睛瞧着鳳姐不言語。
鳳姐睨了她一眼,笑道:“你若是有話,這會子便都說了罷,又打什麼啞謎兒?想你往日裡到我們那裡去,跟我們老太太、太太要幾百銀子的香油、彩緞,還有流水價兒的各種布施,你也是張口便來,怎麼今日沒人在跟前兒了,你倒害起臊了?”
淨虛合掌念道:“阿彌陀佛,什麼都瞞不過奶奶的眼睛,小尼确實有一樁事來求奶奶。”
跟着她便把長安縣張姓财主希望退了女兒與本城守備之子婚事、改聘與他人一事細細說了。
淨虛絮絮地說完,又補道:“本來這事小尼原是要進府裡去求太太的,如今既有奶奶來了,便先請奶奶的示下。那張财主家也很願結這個善緣,若辦成了這事,銀錢謝禮都是小事,自然少不得孝敬。”
因賈府素與長安節度雲光雲老爺相厚,正是那守備的頂頭上司,若是得他出面,一個小小守備豈敢不依?
此事想來倒不難。
況且,婚姻大事自有父母做主,既然是張财主自己決定不教女兒嫁與守備之子,要改聘與那位衙内,這事自然也是有理的。
自己不過是從中權作周旋,總歸不是什麼大事,又可得些銀錢謝禮貼補、又可顯示一回自己的體面,實在是穩赢不賠的好買賣。
鳳姐這般盤算着,正欲答應,左手腕處卻突然一緊,猶如被火燙了一般。
她剛将手去撫住痛處,腦中卻如洪鐘巨磬突鳴,可卿之言響在耳邊——
“望嬸嬸萬萬珍重!”
這話振聾發聩,饒是鳳姐還算是見過不少風浪的,也差點失聲喊叫出來。
她瞬時又驚起一身冷汗,右手緊緊握住左手腕,隻覺觸手一片滾燙。
她強行斂肅心神,被這麼一刺激,卻突然醒悟過來:“若是尋常婚事,便是做父母的不願意,自有兩家人去商量,便是商量不成,還有官媒可作調停,又有什麼難事了?何苦又要三請四請地托京中的人拿官威去逼人家退親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