鳳姐早一月就已打點人手、排兵布陣，務求将上下一班人等使得滴水不漏、出神入化。

按傳旨太監說的，娘娘鳳駕傍晚才到，遊幸過後便要回宮，半點耽擱不得，更不能在家過夜。

說來也真令人歎息。

雖然已經貴居四妃之列，賈元春在皇上、太後跟前卻仍然隻是奴婢。

得聖上開恩回家省親，乃是莫大的福氣，待這福氣短暫地受用過了，仍是要回宮侍奉，一刻也不許多停留。

省親的日子定在元宵節，這本來就是極隆重的節慶日子，如此更是忙上加忙。

才剛交子時，各處的下人們便已開始忙碌起來了。

最熱火朝天的是廚房。

幾個管事的嫂子既要照常安排府裡上下一日要用的餐食，又要準備夜裡的大宴，哪裡容得半點差錯。

隻聽得幾個夥頭教訓婆子、罵小丫頭的聲音此起彼伏。

晚上的宴會上須得有果盤。

可如今正是正月裡，除秋季存下的一些林檎還可用外，北方沃野冰封、蒼茫蕭索，肥沃的土地正積攢着來年春天的複蘇力量，此時卻難有什麼時令水果。

賈家特為此早早打南邊調運了乳梨、木瓜、柑橘等等生果，古代沒有快遞冷鍊，更沒有高鐵飛機，一路上不慎撞損黴爛的又是不少，剩下的就更是金貴了。

幹果盤倒還便利，不過是些桂圓、榛子、松子、棗圈、蓮子等，各樣都是現成的，讓廚房做雜工的小丫頭們圍成一圈坐着，各人細細地檢剝着。

跟着還要有些酸鹹小吃。

廚房的老管事們還記得娘娘早前在家時的喜好，特備了椒梅、砌香櫻桃、甘草花兒、雜絲梅餅、香藥木瓜等等，這些小點心早提前整罐子、整罐子地做出來備着，到用時隻仔細裝了碟子呈上去便得了。

至于正宴的食單子，更是由廚頭兒和幾個主事的媳婦子商量又商量、添減又添減，一層層地先報了大小管家們點頭，跟着又是得了太太、老太太的首肯，又經宮裡審查了數遍，這才終于定下來。

真正是百味同聚、遍是珍馐。

像沙魚脍、箸頭春、纏花雲夢肉、冷蟾羹這些菜肴，俱已不算得十分稀奇，賈家為了讨貴人喜歡，又特安排下要做一些如賜绯含香粽、玉露團、湯浴繡丸等頗費工夫但吉祥好看的菜式。

真正是十分考校手藝。

雖是這樣辛苦，廚房裡倒難得沒有一人躲懶，更是連一聲叫苦抱怨也無。

這樣的敬業倒是與他們素日的行事風格不同，這倒也有個緣故——

一是此事重大，事涉宮廷，無人敢偷懶擔這幹系；

二是大家都是平頭小老百姓，尋常誰能給皇親國戚做過飯呢。若是這場宴會順利結束，将來二一添作五，倒可向外吹噓說，自己也是曾制過禦膳的師傅了。

這樣的話傳之後人自然是增光添彩，故而幾位掌事的無一不打點起十二萬分精神。

最殚精竭慮的是庫房。

園子裡提前兩個月便開始支領各樣物事開始布置。

圍屏、桌椅、花燈、遮幔、篙槳、水缸……不一而足，卻仍是不能完全。

庫房的老管事早已累得站立不住，在旁邊的椅子上坐了，半閉着眼聽着手下人唱報。

他看起來仿佛是睡着了，可心裡明白得很，一聽到有差錯兒的，便立刻圓睜了眼睛指出。

有的年輕孩子隻顧着快些交差、手上不知輕重的，叫老管事瞧見，忙訓斥道：“都仔細着些兒！這套綠紫檀木的家夥事兒，怕是比你爺爺的年紀還大，你就得像搬動你爺爺一樣敬着它！嘿！都給我看仔細了，這會子怎麼領出去，趕明兒就得怎麼送回來。若是哪裡給磕了牙子、蹭了漆，我就照那個樣子揭你們的皮！”

這邊才合了對牌、送出去一套木雕玩器。

那邊又看到廚房來人持着對牌兒忙忙地來支領專供娘娘宴上使用的杯碟茶器、酒飯器皿。

老管事聽了，便啐道：“早做什麼來！才想起來要這個，晚上就開宴，這會子原來還沒家夥什兒呢！去、去、去，不瞧瞧這裡是忙得什麼光景兒了，誰有工夫給你找那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