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棋上下打量着抱琴,侍書忙着張羅倒茶捧點心,入畫腼腆,早早就掉下淚來。
抱琴一身俏麗的宮裝打扮,腰背挺得筆直,眼神銳利,瞧着便十分幹練,全然不似尋常丫頭的氣度。
她到底是在深宮之中待了這些年,其曆練非尋常人可比。
如今看來,比昔日的小姐妹們已是迥然不同,又穩重、又從容。
四人圍坐在一處、互訴衷腸,或熱或涼的八隻手疊握在一處,漸漸地成為一個溫度。
抱琴心中感慨,好容易才忍住了淚,環視一周,隻問道:“你們幾個可好?”
司棋撇撇嘴道:“好不好的,就隻是那樣。伺候姑娘、再同那起子媳婦婆子們拌嘴,好沒意思。”
抱琴搖頭微笑道:“有沒有意思,我倒不知道。隻是,我現在才明白,原來‘尋常’二字便是世間最難得的,就像你們這樣,便很好。”
司棋盯着抱琴頭上耳上鑲藍的珠翠,道:“好麼?我倒認真羨慕你呢。”
抱琴不答,拍了拍她的手,隻是很慢很慢地搖了搖頭。
抱琴沒說什麼,倒是侍書瞪了一眼司棋,道:“羨慕什麼?真叫你這樣慣愛磨牙的去了,我看沒兩天便一定給打死了,你還當那裡是個什麼好去處呢!你也夠了,便是每日做夢要‘出頭’,也不是這樣去想的。便是以咱們大小姐和抱琴姐姐這樣的品格,也還結結實實打熬了這些年,還不知是遭了怎樣的罪,才捱到有今日呢,你倒隻看見人家的風光。”
抱琴忙輕輕掩了侍書的嘴,指了指外頭,示意她小心外頭有人聽見,一面低聲道:“這些話是誰教給你的?是三姑娘說的罷?”
侍書謹慎地看了一眼外頭,咬唇點點頭。
抱琴微笑道:“怪道我們娘娘常說三姑娘是個有見識的。雖然我随娘娘進宮時,幾位姑娘都還小,但已能瞧出三姑娘很是不一般呢。”
侍書聽她贊探春,心裡也極高興,挽住抱琴的手,十分親昵。
隻有司棋不耐地道:“是是是,你們都跟了好主子。做娘娘的做娘娘、有見識的有見識,偏生我們姑娘真是個‘鋸嘴兒的葫蘆’,什麼主張也沒有,不管家裡生了什麼事,隻一味地要息事甯人。現在便是我們屋裡那些上不得台面的老媽子們,等閑也能騎在她頭上嚷起來,她倒好——隻作不聽見。”
司棋一面說着,又生氣起來,抱着臂扭過頭去。
抱琴看着司棋。
侍書便向抱琴笑道:“姐姐别看司棋這樣,到底隻是嘴上厲害,她心裡可真是向着二姑娘的。她們那屋裡是非多,二姑娘心地好、不肯計較,便越發地縱了她們了,有時鬧得也很不像的。回回有事,都是司棋轄制她們、替二姑娘出頭。”
抱琴點頭道:“二姑娘打小兒性子就柔和,不愛說話、心腸又軟,真正是個嬌養小姐的樣子,我還當大了就好了,原來還是這樣。這也罷了,隻是這性子将來保不齊要受别人擠兌,容易叫人欺負了去,我看呐,正需得司棋這樣一個厲害的在屋裡震懾着才好。”
司棋聽她這樣說,再也挂不住臉,扭過頭來,伸手呵她們的癢,一面道:“好啊,你們說我厲害,那今兒便好生領教領教我的厲害!”
幾人低聲笑鬧着。
隻有入畫在旁邊咬着唇,心事重重的、一直不作聲。
她猶豫半晌,有些擔憂地道:“性子軟弱些又怎樣,二姑娘一向待人和氣,我看竟是極好的。娘娘自不必說了,三姑娘更是個好的。如今我瞧着,隻我們四姑娘與外人不大合式兒,放着親哥哥、嫂子不去往來,那也罷了,到底差了那許多年紀,可與一起長大的姐姐們竟也是淡淡的,我竟看不懂了。四姑娘若真是性子淡、不愛同人打交道,那也罷了,可又偏愛與那佛殿、庵堂的人來往。每回水月庵那些讨人厭的姑子們來府裡走動,多早晚總要來我們那裡,關起門來、同姑娘談講談講。尤其那個‘智能兒’,她與姑娘那樣和契,每回都有說有笑的,我真怪擔心的,又不敢同人講。”
司棋聽了,放過侍書,低頭理了理衣裳,一面問道:“你擔心什麼?”
入畫咬着唇,低聲道:“我怎麼不擔心呢……大老爺本就是修行中的人,四姑娘是他親閨女,若是一般地也随了大老爺的性子,隻怕也是有的。我怕再這樣下去,萬一哪天姑娘真叫那些人給哄了去,也鉸了頭發做了姑子,可怎樣辦呢。”
司棋故意拖長了音調,笑道:“依我看,四姑娘去了倒也不怕什麼,你是怕——把你也帶了去當姑子罷。”
入畫讓她搶白得将一張小臉都羞紅了,卻仍堅持道:“我是打小兒就由老太太做主給了姑娘的。我們這幾個人,将來不論如何,都是要與姑娘在一處的,便是做姑子……那也罷了,丫頭都做得,姑子怎麼就做不得呢,我總是要跟着姑娘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