寶玉聽見這樣說,也不禁暗惱薛大哥哥莽撞。
因秦鐘的樣貌生得好,常就引得那些人對他不尊重,從前在學塾裡薛蟠就幾番生事,幸有自己在側,這才不至于生出什麼亂子。
上次經過金榮那一鬧,大家沒意思,寶玉以為薛蟠已經熄了這心腸,沒成想飲多了幾杯酒,又想起前事了。
唉,累得秦鐘受氣,這也全是因為自己方才不在之故,若是帶了他一同出去,想也不至于此了。
寶玉心裡對秦鐘更是抱歉,但既聽見有賈蓉親自為其安排,想必也是極周全的了,待改日見面時再好生向他賠罪也罷了,便将此事揭過不提。
至回了榮府,晚間老太太問說看了什麼戲,寶玉就将《鬧天宮》等胡亂謅了幾折。
他雖然不曾看,卻料想這些戲定然是不會缺席的,果然衆人皆未起疑,說笑了一回也罷了。
待到回房時,正瞧見晴雯坐在廊子上疊手帕子。
寶玉見了,便駐足笑道:“怎麼這樣勤快起來,這些活又要什麼緊。夜裡風大,這裡又黑,還不快回去呢。”
因天氣還冷着,各房裡都籠着火,雖然有松枝和各樣香料香粉調節氣味,可敏感者仍會聞到那被層層香氣掩蓋下的炭火焖燒的味道。
晴雯就是嫌屋裡氣悶,又一貫畏熱,所以才出來涼風地裡透透氣。
她素來極少生病,自負健壯,更不怕風吹。
可她見寶玉意思堅決,又隻顧催自己、遲遲不肯進去,卻不敢讓這玻璃做的小爺跟自己一起吹風,隻好收拾了東西跟着他進了屋,又忙着幫他解披風、換衣裳。
晴雯替寶玉解外衣束帶,湊得近了,寶玉便聞到一股子梅子的甜香。
他側頭一瞧,伸手往晴雯嘴角沾的一點糖霜上一抹,将手指在她眼前搖了搖,笑道:“這又是哪裡得來的好東西,怎麼不說給我,自己倒受用。”說着便将手指往嘴裡送。
晴雯忙将他的手“啪”地一打,将自己的帕子替他擦淨了手指,一面嗔道:“你要吃,那邊紙包裡的那不是?要多少沒有,偏又來混鬧的。叫那些人看見,都不敢說你,隻是又要教訓我了。”
寶玉看時,隻見旁邊槅子上有一隻拆開一角的紙包兒,裡面果然是話梅。
晴雯一邊伺候他換衣,一邊将李嬷嬷今日來鬧的一場,過後又送東西來賠禮的故事說了,笑道:“李奶奶往日裡是霸道慣了的,何曾低過頭?今日倒叫人送了東西來,還說了許多軟話,我聽那些說書的女先兒常說‘事出反常必有妖’,可不正是這樣?我們起先以為她恐怕是起了性兒,要毒死我們幹淨,所以都不敢吃呢。”
寶玉也覺奇怪,便拉着晴雯細問前事。
待到問明賠禮是由黛玉房裡的小丫頭穗兒來送的,聯想黛玉素日的為人,寶玉心裡便猜到大概,歎道:“她畢竟是個老媽媽,有年紀了,行事越發糊塗了。我到底吃過她的奶,隻這一句,我便氣短了,她縱有不是,我也不好說她什麼。好歹她現在已經出去了,不過偶爾進來一回,你們再瞧不過眼去,也多少讓着她些兒,順順她的意也罷了。若實在受了她的委屈,盡可來拿我出氣。你看今日這事,隻怕又是林妹妹從中調停,咱們平日裡在自己家裡鬧也罷了,幾次三番地叫親戚也來費心,實在是不該。”
晴雯笑道:“說什麼‘幾次三番’,我們是什麼人,可不敢這樣鬧法兒。上一回還不是你吃多了酒來,兩句話不合意,一定要攆茜雪,我們在旁邊可都是勸的。你好威風,隻是不依,如今可别扯上我們。”
見晴雯提起茜雪,寶玉倒有些不好意思起來。
上一回是自己在氣頭上,過後實在也後悔,自覺不該同女孩子發這樣厲害的脾氣,還好有林妹妹來說和,又告訴給鳳姐姐,叫茜雪跟了三妹妹去,否則若是真賭氣把她攆了出去,自己豈不是要一直心中含愧?
茜雪如今在三妹妹那裡,聽人說過得也還不錯。隻是自己實在是老大不好意思的,雖然也想過無數遍要當面同她說兩句話,可有意無意地卻總是躲着她。
從前他得空還常去尋探春等下棋,現在也許久不曾去了。
見寶玉臉上有些臊起來,晴雯知情知趣,便不再逗他了。
她一面在手裡折着寶玉出門的大衣裳,隻道:“屋裡熱,你先穿着身上這一件。那邊水都是現成的,待會兒等襲人來家了,讓她打發你洗澡,跟着再換新的罷。”
寶玉笑道:“怎麼,你難道比她又差了什麼去麼,為何要等襲人來了才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