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有狼、後有虎,眼見着馬上就出後門了,偏被這些人攔住了。
長順兒心裡有氣,便對着迎面跑過來死死抱住他的小厮恨恨地罵道:“平安,你給我撒開、撒開!你個小婦養的,敢給爺爺使陰招,我□□你奶奶!”
平安隻顧用雙手牢牢将他箍住,笑嘻嘻地道:“長順兒爺爺,不是我們同你為難。你才也聽見了,是老爺發下話來要拿人,我們怎麼不聽?嗐,你高興要□□誰,那也由得你,隻是也得有命剩下不是?你别急,等慢慢去消受了老爺的闆子再來,我回去隻叫我奶奶洗幹淨屁股等你呢。”
後頭追來的兩個年長的男仆眼見後門關了、兩個小子又攔住了少爺,想來是不會給他們跑脫的了,終于松了口氣,腳下便放緩了。
他們走過來時,剛好聽見平安說的話,其中一個立即擡手狠狠給了平安一個耳光,罵道:“兔崽子,你嘴裡污言穢語地胡吣些什麼?好好的少爺,都是叫你們這些人帶壞了,滾下去!再叫我聽見你嘴裡那些不幹不淨的說話,把舌頭也給你剪了去!”
這一下巴掌毫不惜力,将細竹竿一樣的平安打了一個趔趄。
平安吃痛,捂着臉,含糊不清地嘟囔道:“是長順兒先說的,怎麼單打我呢。”
年長男仆過來提着長順兒的後脖領子,冷哼一聲,道:“不用你操心,過會子自然有人發落他。你們這些沒王法的小狗崽子,早該得人調理調理了。”
秦鐘也叫另一個人抓在手裡,忙低聲央告不疊。
無奈這兩人卻是他父親秦業的近身長随,得了主人的命令,絕不肯對少爺容情,不理秦鐘的央告,将他兩個半拖半拽地帶回了秦家正堂。
一人仍然押着長順兒,另一人則在秦鐘背後推了一把,秦鐘在門檻上絆了一下,向前撲進了正堂。
正房内現下隻有他父親秦業一個人,智能卻不知道去了何處。
秦鐘看見父親坐在上頭,臉色鐵青、目眦欲裂,他自知此番犯下大錯,心中害怕,便不敢起身,跪着挪到當中,規規矩矩地跪好。
這時堂内又進來一個人,正是方才長順兒提到過的任嬷嬷。
她走到秦業旁邊,低聲說了兩句什麼,秦業點點頭,任嬷嬷便抄手侍立在一邊。
秦鐘馬上将目光移向任嬷嬷,希望嬷嬷幫他求兩句情。
他母親故去得早,任嬷嬷是母親當年的陪房裡最年長的一個,也是母親最信任的人。
自己從小就是她帶大的,嬷嬷一定不忍心自己受到太重的責罰。
他以為嬷嬷一定像往常一樣向着自己,誰知她一反常态、眉頭緊皺,對上自己求懇的目光,隻是嚴厲地搖了搖頭,似乎十分失望,跟着便轉過臉去。
此時驟聞“嗆啷”一聲,一隻茶鐘被掼到秦鐘身前,瞬間砸得粉碎。
這正是他父親秦業所擲。
碎瓷片和茶水濺了秦鐘一身,他被結結實實唬了一跳,卻不敢閃避、更不敢擦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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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業其人其實與賈政倒是一路,隻是門第小些、家産薄些。
又或者說,秦業與賈政其實都是封建時代男性的标準模闆,是秦鐘與賈寶玉等“不肖子”應當努力無限貼近的最終形态。
秦業為人十分正直,官身雖小,卻也能守業持家,對公事兢兢業業,閑下來便讀書喝茶。
秦家的小日子過得簡單和美,隻有一件憾事——
秦業與夫人程氏合卺多年,膝下寂寞,一無所出。
程氏是封建禮教培養出的又一個标準賢妻,就如賈敏一般,見夫家無後,自覺責任重大,便主動張羅着要為秦業納妾。
納了一個,沒有動靜;過兩年,又納一個,還是沒有動靜。
秦家是小康人家,宅院雖小,卻也有層疊幾進。
若再接着納第三個、第四個,家裡雖也住得下,傳出去卻實在不成個樣子。
秦業雖然為人清正,為官卻不得要領,以至于一向都仕途緩滞,若叫同僚再參他一個“好色淫逸”,怕是連這小小的“營繕郎”的位置也保不住了。
那是夫綱為天的時代,沒有人敢懷疑生不出孩子可能是男人的問題。
一輩子生活在規訓下的女人們大都隻覺得是自己無福、沒用,覺得是自己斷了夫家的香火,是罪大惡極。
偏生秦業又是個好人,并不像其他人一樣為了沒有孩子便一味打妻、罵妾,他待程氏和兩個妾室依舊和顔悅色,讓程氏等更是愁腸百轉、恨不得以死相報。
程氏的陪房中有一個任嬷嬷最是年長有見識。
她聽人說過,人生命數各異,有些人就是命中無子,若想解此命,或者可以抱養個命中該有兄弟的孩子回來,借這孩子的命數,或可有轉機。
程氏聽了覺得很有道理,便來同秦業商量。
秦業是讀書人,一向不喜那些鬼神虛妄之事。程氏知道他的性子,便不提命數的話,隻說家中寂寞,如此也不是辦法,想抱養一個孩兒回來,全了這些年衆人的心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