鳳姐一向自诩治家有道、手段高明,年紀輕輕便拔得賈家一衆孫子媳婦之中的頭籌,博得老太太的喜愛,又有太太的支持,掌管家之權,出入有婢仆簇擁。
榮國府這樣的家業正可以給自己一展身手,鳳姐心中想的是如何能在自己的一番打理經營之下,讓這家裡永葆富貴、常享尊榮,而非可卿所谏的居安思危、未雨綢缪。
她此想倒與當今聖上不謀而合,都不甘心做守成之人。
鳳姐心裡正暗暗思忖着,黛玉卻問:“秦氏隻是教我來提着姐姐,讓别忘了她的話,她隻說‘十分要緊’,卻不曾說明到底是哪些話,姐姐可知道麼?”
這兩次托夢之事實在玄之又玄,鳳姐不願平生事端,便故作輕松地笑道:“知道的。秦氏在病中時,我去探她,她曾與我囑咐了一些話兒。嗳,從前我也并不知道她竟是這樣一個啰嗦的性子,怎麼就知道我不肯辦呢?費這樣的事,還特意同你來說。”
黛玉沉吟道:“本來我也想着有些奇怪,這托夢之事本來難得,我同秦氏也并不親密,如何便能托在我身上。先前她病故之時我剛好家去了,也不曾盡過心,每每思及,我總覺得有些不足,恐怕是冥冥中有些感應,叫我也能為她做些事情,這般想來,倒也有些道理。”
鳳姐拍了拍她的手,笑道:“得啦,話也傳到了,我自然盡心盡力去辦,你也不必再念着此事,也别同别人說起——到底秦氏是故去了的人,若是叫老太太、太太聽見,白教長輩們擔心,也是不好的。”
黛玉深以為然,一路将鳳姐和平兒兩個送出來。
待轉過折廊,平兒疑惑道:“奶奶,林姑娘說的這個……”
鳳姐卻隻是自顧自地道:“也罷,祖茔那邊的事,到底不難,也不費什麼事,倒不該這麼拖延着、辜負了她的心。”
辜負誰的心?
平兒聽得更加疑惑,問道:“奶奶?”
鳳姐停下腳步,吩咐道:“你去叫人将芹兒喚來,我有事交代他辦。”
她說完這句話,感覺左手腕上又有些微微地發燙,心中生疑,便問平兒:“芹兒做事如何?”
平兒提醒道:“奶奶,家裡造辦園子那前兒,芹哥兒也領了個差使。我聽下面的人說,似乎他行事有些不大妥當呢。”
鳳姐一思索,對平兒道:“是了,這話是有的,我倒忘了。旺兒前兒也來回過我,說芹兒經過手的賬目有些不清楚,他同那些買來的小姑子們也很有些不幹淨的話傳出來。哼,到底是沒經過事的小凍貓子,不過得一點子甜頭,才哪到哪兒呢,就裝不住相兒了,也學那些人,吃、拿、占、用,沒點子出息。”
平兒歎道:“可不是,他們哪裡知道,頭前奶奶派給他們差使,是派他們的事,也是為着試一試哥兒們的本事。若是辦得好了,以後跟着奶奶辦事的時候還多,奶奶自然不會虧待了他們。誰知道都是些扶不起的阿鬥,像老鼠掉進了米缸裡,隻顧自己揩油,倒将奶奶的囑咐都忘了。回頭奶奶不派他們的事了,他們又要說嘴,實在是可氣。”
兩人一面往外走,鳳姐一面盤算着現有的幾個人。
她想了想,道:“如今他們這一幹人裡,我看要數蓉小子是頭一個聰明的,隻是他在身份上略比别人‘高貴’些,就不肯上進,隻顧尋樂子,大事上實在指望不上他。唔,若再往下想,這兩年我冷眼瞧着,隻外頭的芸兒——嗯,還有一個薔兒,他兩個倒還入得眼,隻是還要再看看。”
平兒想了想,賈芸和賈薔兩個雖然也各有些小毛病兒,做事卻還有些章法,也算得家裡爺們中的一股子清流了,便道:“他兩個也罷了,隻是行事還不大沉穩。奶奶不知道,我聽跟昭兒講,前回不知怎的,叫芸哥兒見着了寶玉,寶玉說芸哥兒‘倒像他的兒子’,這也是頑話了,芸哥兒卻真的要認寶玉做爹呢,說得似模似樣的。算起來,他倒認真比寶玉還大四五歲,奶奶說,這豈不是胡鬧了。”
鳳姐不由笑道:“還有這樣的事?看來芸兒倒認真是想上進的,隻是不得法。他們外頭的人,不知道裡頭的事,以為老太太、太太疼寶玉,便都來巴結他。其實跟着寶玉有什麼出息?便認他做老子、做祖宗,也不見得就如何,芸兒這回是心急拜錯了廟了。”
平兒也笑道:“奶奶說的正是呢,到底是不知道底裡,才有這樣的笑話兒。依寶玉那樣的脾氣,芸哥兒若是個女孩兒,那也罷了。可芸哥兒偏是個爺們,便是說過兩句話,隻怕過後早被寶玉抛到九霄雲外去了,芸哥兒還自管做夢呢。”
鳳姐道:“罷了,不笑他了。先前到底他也送了那許多東西來,又是什麼冰片、又是麝香,雖不是多好的,總也是他能力有限的緣故,已是比旁的人有孝心了。薔兒那邊如今還管着小戲子的事,一時交不得差,這次還是叫芸兒來,我也再試試他。若是果然可用,以後咱們在外面也可添個助力了。”
---
黛玉送走了鳳姐主仆兩個,不由得松了一口氣。
秦雪一撩簾子從裡間出來,笑道:“可以可以,你的演技現在也越發精湛了,精彩精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