黛玉仔細聽清秦雪的問題,在心裡想了一想,覺得這問題問得實在奇怪,疑惑道:“嗯……怎麼不是呢?”
這話的語氣莫名讓秦雪想起在現代時刷到過的一個短視頻,不由得笑起來。
她對上黛玉疑惑的眼神,忙又忍住笑,正色道:“你想沒想過,為何男人有了一個‘妻’還不夠,還要有‘妾’?而一名女子卻隻能‘從一而終’,卻不許她同時有幾個夫君,便是夫死改嫁,也有法制與道德上的諸多限制。”
自古以來,似乎從有史記載開始,男子妻妾環繞便是常理,連上古時期的舜帝都有娥皇、女英二妃的傳說存世,後世就更是常見,自皇帝三宮六院向下至各富貴人家皆是如此,以至于此事熟極尋常,若是哪個貴族男子不“跟風”娶妾,恐怕還要被冠以“懼内”的名聲,或是被猜測是否身患隐疾、或有斷袖分桃之癖。
便是曆史上那幾個為亡妻作出珠玑字字、傳誦千古的悼亡詩詞的大才子,也莫不是續弦及時、或早有良妾侍奉。吟詠懷念舊人之時,身側是紅袖添香、軟語溫存,這又如何不是一種諷刺。
至于世家子弟們,他們早已習慣從小在大家族内生活,與太太、姨奶奶們所出的兄弟姐妹一同長大、習以為常,這樣的家庭結構和家族觀念從而根深蒂固。
遠的不說,便是清貴儒雅如黛玉的父親林如海,也照樣在府裡蓄了兩房姨娘。
如此想來,一切似乎沒有任何不對。
黛玉默然思索良久,幽幽歎道:“皆因女子命薄。”
聽見黛玉思索半天後頗為痛心地說出了這句話,秦雪歎道:“誠然。女子确實命薄,但這‘命薄’其實是結果,而不是原因。”
黛玉喃喃地道:“結果……原因?”
秦雪道:“你有沒有想過,為什麼各種規矩從來都是用來約束女子的?女子必須從一而終、必須藏之深閨、必須三從四德、必須這樣那樣,而男子似乎想幹什麼就幹什麼。男子尋花問柳,可被稱為風流潇灑;萎靡頹廢,可被稱為灑脫不羁,這樣堂而皇之的雙标,可卻被所有人都默認和無視了。最可笑的是,甚至連女孩子們自己都在為這一切的合理化不停地找借口——甚至發自内心地覺得,女子天生不如男子、要依附于男子,所以一切理應如此。”
黛玉琢磨着秦雪的話,心内像是似乎突然被照進一束光。
秦雪冷笑道:“女子并不弱小,實在是被規訓如此。你想,不許她們讀書做官的是誰?将她們束于閨閣的又是誰?是誰喜歡我們蒼白柔弱,又是誰喜歡我們賢惠溫順?”
她連連發問。
音量不大,聽在黛玉耳中,卻是振聾發聩。
秦雪頓了一頓,笑道:“又扯得遠了,說回妻妾制。你要知道,喜歡一個人,是會希望他和你一樣,滿心滿眼都是你,不管旁人拿出什麼理由,是傳宗接代也好、是公序良俗也好、又或者是什麼别的原因也好,他都會毫不動搖地選擇你、維護你,他的心裡和身邊從來都是你、且隻能是你,無論在精神上、還是□□上,都不會給别人留一點點位置。”
秦雪輕聲道:“你覺得寶玉能做到嗎?”
黛玉一怔,随即慢慢地搖了搖頭。
秦雪認真地看着黛玉,道:“以前我看你們的故事時,雖然也感動于‘寶黛’之間超越時代束縛的靈魂共鳴,可是每每讀到寶玉白天和你互訴知己、晚上卻又跟襲人夾纏不清的時候,我就很生氣。書裡的你明明那樣敏銳善感,對這件事卻毫不在意,還同襲人開‘嫂子’的玩笑,我就更生氣了。”
秦雪歎道:“我以前不能理解,來了這裡這些時候,我才開始有點明白了:任憑襲人再溫柔賢惠、再得人心,因為她的出身,所以也隻可能是寶玉的妾。而你,你的身份注定了未來隻會做人的正妻。一個受過良好教育的正妻是永遠不會在意一個妾室的,那叫‘自降身份’。所以你隻會在意其他的正妻候選人,比如薛寶钗。但是,你好好地想上一想、問自己一問——如果排除一切浪漫的少年相知,真的到了現實中衆女共事一夫的時候,你内心深處真的會連一絲芥蒂也沒有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