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着意等了片刻,待那幾個人走得遠了,秦雪和黛玉才從山石後面出來。
秦雪撓撓頭道:“後面聽得倒清楚,隻不知道前頭那一大堆說的是什麼?”
黛玉理了理裙擺,臉上卻似乎有些懷念的意味,輕聲道:“她們說的是蘇州話。并不曾說什麼要緊的,隻不過是些鄰舍閑話,不值得一聽的。”
秦雪一拍手道:“原來是蘇州話!”想一想,不禁贊歎道:“我雖然聽不懂,但卻實在喜歡聽。她們說話音調變化真多、真好聽,怪不得有個詞叫‘吳侬軟語’,真是軟軟的、糯糯的,讓我想起我還不是一個毒婦的時候。”
她來這個世界越久,有的時候便越是刻意地要多說一些自己世界的網絡用語,提醒自己不要真的變成封建大家族治下的一個普普通通的小丫頭。
黛玉眨眨眼睛,什麼毒婦?
秦雪贊了一回蘇州話,又向黛玉道:“既然是你的家鄉話,怎麼從沒聽見你說呀?”
黛玉含笑看了秦雪一眼,揶揄道:“你也說了你聽不懂,好端端地,我又說來作甚麼,‘對牛彈琴’麼?”
她一面說着,一面便拉着秦雪往回走,面上浮起一絲回憶的神色,慢慢地道:“我還記得我小的時候,近身照顧我的幾個老媽媽都是本地人。我跟她們日日在一處,慢慢就學着能聽、能講。待我大一點,我們家裡搬到揚州,揚州城自然又是講揚州話的。隻是……我們那裡的仕宦人家都講究子女要會說一口流利的官話,誰若是一開口便是家鄉話,那是要叫人笑話的,連我家裡也是一樣。為了教我學說官話,伺候的人便都換了會說的,你在我家裡時不也瞧見了?待得來了這裡,周圍無人會說,我自然更加不說了。如此這麼幾年不聽見,驟聞鄉音,還真是有幾分親切。”
秦雪暗暗點頭,怪不得先前在揚州時林家的人都是說官話的。
因為當時自己剛剛穿書,有一大堆鬧不明白的事情亟待解決,所以也沒覺得有什麼不對。
秦雪想了一想,又拉着黛玉道:“我實在好奇,你把她們那些話說給我聽聽呗,我愛聽。”
黛玉被她纏不過,隻得湊在秦雪耳邊,将剛才兩人說的話簡要翻譯了、悄悄說給她聽。
秦雪聽完,哈哈笑道:“還真是沒甚要緊的閑話。”
黛玉臉上飛起一絲紅暈,嗔道:“早說是如此了,你偏不信,隻疑我騙你呢。”
兩人繼續往回走,秦雪道:“不過……這些話裡卻有一個重要信息——”
她看了一眼黛玉,兩人異口同聲道:“——齡官。”
秦雪笑道:“正是,既聽到她們說到‘齡官’,又講一口蘇州話,看來這兩人應該是賈家日前從姑蘇采買小戲子時一起帶來的,至于身份嘛,不是教習、就是嬷嬷。”
黛玉亦以為然。
秦雪一面苦苦思索着,一面道:“有機會的話,咱們争取跟那個齡官搞好關系。咱們不是一直苦于與外面交流不便麼,我想到一個計劃,如果有她的幫助,可能會事半功倍。”
黛玉十分疑惑,但看秦雪一副自信滿滿的神色,便道:“如此甚好,隻是也急不得。你想,如今齡官她們另外住着,尋常不論是我去,還是她來,都不太像,也隻好是搬進園子裡之後才好接近的。”
秦雪伸了個懶腰,歎道:“好多事兒都得等着搬進園子裡去才能做,可到底什麼時候才能搬進去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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延嘉帝眉頭一挑,手中禦筆停住,問道:“他不來?”
周圍氣氛瞬間冷了冷。
大太監戴權忙道:“不是‘不來’,郡王爺說身子抱恙、儀容減損,不敢進宮驚擾聖駕。”
延嘉帝重又垂下眼睛,氣定神閑地繼續寫字。
他不說話,戴權也不敢再多嘴,小心翼翼地站在下面,不敢發出一點聲音。
延嘉帝終于将筆擱下,将剛寫好的一幅字端詳了片刻,擡眼見戴權仍在下面候着,便随口吩咐道:“再傳。自家宗親兄弟,說什麼‘驚擾’?真是越大、越見外了。唔,他身子總不好,就這麼在府裡悶着,也不是個辦法。他既體弱,就賜朕的車辇去接他來,宮裡有現成的太醫,到時就叫院正親自來候着,正可替他好生診治診治,醫得好了,也可為朕分憂。”
戴權忙道:“是。”
延嘉帝伸指在一側太陽穴按了按,又問道:“其他人如何?”
戴權道:“北靜郡王爺那兒,等奴才再去宣一回,等郡王爺知道聖上的隆恩,一準兒是要來的。至于其他在京的王爺們及家眷,奴才都已問準了,再沒有差錯兒。唔,再旁的,隻還有一個忠順王妃,王妃卧病多年不見客,王爺替王妃向陛下、娘娘告罪。”
延嘉帝唔了一聲,似乎并不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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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靜郡王妃端坐在車中,眼睛一瞬不瞬地看着她的夫君。
水溶自上了車開始,就一直阖着眼在打盹。
他的容貌生得極好、氣質更好。
整個人如松、如玉,此刻安閑地盹着,仿佛是一尊經過巧匠萬千次細心琢磨才問世的玉雕一般,幾無瑕疵。
今日是應旨進宮赴宴,這對年輕夫妻都按品級穿戴上了吉服冠帶。
兩人都着石青色、冠服嚴整,瞧着正是十分相配的一對璧人。
王妃低頭看看自己兩袖和衣擺上鮮亮的海水紋。
此情此景,除了禮服的顔色不同,倒有點像是從前兩人大婚的時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