便是舍不得姊妹情深,也可先作辭出去,先落定旁的事,将來有了新的由頭,再慢慢地上來不遲。
唉,媽真是糊塗。
小時候自己從那個大和尚處得了那‘金玉之說’,這事兒雖然并非杜撰,但終究缥缈虛幻。
若是一切早有分定,襁褓嬰兒時便已定準了将來是貴是賤、所配何人,那人生一世有何趣味?
寶钗從來付之一笑。
想來總不過是那些遊方僧道為了謀生,便随口編些吉祥話兒來讨主人家的歡心,這樣的話,自然是越玄、越離奇,就越妙了。
金玉之說一直都有,因為事關姻緣、失于穩重,所以自己向來是絕口不提的。
算起來,自己一家來賈家也有這許多時日了,早不提,晚不提,偏偏是在自己落選之後,莺兒便去要寶玉的玉看,又口無遮攔地将那塊金鎖的來曆說了出來。
莺兒這丫頭性子活潑,又最難得是一份心靈手巧,隻可惜過分憨直,容易便被利用,這也怪不得她。
她既說了出來,大家一聽、一笑也就罷了。
誰曾想竟然傳得阖府皆知,此處恐怕少不了姨媽的手筆。
唉,姨媽的心思雖然未曾挑明,自己卻也能打量得一二。
省親那日,看到姨媽和娘娘暗自的神色交流,恐怕那時就已經在布置如今的後路了。
若是自己成功入選,那便是表姐的助力;若是落選,便是寶玉的助力。
誰還記得她是姓薛的?
薛家的女兒,怎麼要這般任由外人擺布?
若不是有利可圖,怎麼偏生如此煞費苦心,許多人一起來強扭這個瓜。
賈家雖然好,也畢竟不是“萬世不變之基業”,王家既已填陪了姨媽和鳳丫頭兩個人在這裡,難道還不足夠麼?這會子還要饒上自己作甚麼?
唉,媽真是糊塗!
寶钗蹙着眉,兀自想得氣苦時,外頭卻是薛姨媽帶着丫頭同喜進來,笑道:“快來瞧瞧你哥哥給你的禮。”
同喜忙将手裡的錦匣捧過來交給莺兒。
寶钗定一定神,臉上習慣性地整理出一貫溫煦的笑容,道:“媽出去半日,我心裡還惦記着呢,原來是尋哥哥去了,快歇一歇。”
莺兒過來打開匣子,先自“咦”了一聲,獻寶一般捧到寶钗手邊,笑道:“姑娘快瞧瞧,大爺送來的這個東西,可當真漂亮呢。”
這個丫頭啊,寶钗無奈一笑,轉眼看那匣子時,隻見裡面是用軟緞子托着的一朵牡丹花,并非常見的那些絹紗制的假花兒,竟是晶瑩剔透、寶華流轉,實在是美得不可方物。
薛姨媽在旁道:“别看你哥哥平日裡一味胡鬧,總算對咱們娘兒兩個還算有心,你這回過生日,他也是用了心的,你瞧這朵牡丹花兒,竟是用玻璃燒的。不知他尋了哪裡的工匠、費了多少工夫兒做來,玻璃物件兒我也見了不少,像這花兒一般精巧的,也還是頭一回見呢。”
原來是用玻璃做的,怪不得有這樣的剔透。
寶钗細看那花兒,隻見果然做得巧,花瓣、萼葉皆具動感,既雍容,又鮮妍,還在花瓣末端着意燒制了一顆顆圓潤可愛的露珠,如同正在風中微微顫動一般。
媽說得不錯,不知花費了多少工夫、金錢,才得來這樣一枝呢。
寶钗心裡也愛這東西,隻是到底覺得太傷物力,且也覺得哥哥将心思用在這些地方上是不務正業,便不願如何贊譽它,隻是笑道:“媽若是喜歡它,便送給媽。”
薛姨媽笑道:“我知道你的孝心,這是你哥哥送給你的禮物,我要它作甚麼?隻要你喜歡,我就喜歡了,何必又擺在我那裡?”
寶钗笑道:“到底是媽疼我。”說着便阖上匣子,吩咐道:“好生收起來罷。”
莺兒歪着頭問道:“姑娘,這樣好看的東西,不擺起來麼?”
她在屋裡四下看看,笑着指向一處道:“我看那裡就是極好的,進出都瞧得見。”
寶钗搖頭笑道:“果然是好看的,隻是這物件兒到底嬌嫩,若擺着它,回來碰壞了,倒是傷了哥哥的心意了,收起來罷。”
莺兒點點頭,寶钗又問薛姨媽:“這些日子總不見哥哥,想來就是在忙這些?他為我的生日這樣有心,我心裡是歡喜的,隻是到底不是正事,倒耽誤了他。”
薛姨媽點點頭,感慨道:“好孩子,他能有你一半懂事,我也不必總操心了。前頭你哥哥跟着這家裡的哥兒們一起去進學,我當他知道上進了,誰知還是那樣,竟不是為着讀書去的。書讀了多少不知道,酒飯倒吃了不少。”
薛姨媽話音裡的寵溺和無奈遠多過憂慮和焦急。
寶钗聽了,在心裡暗暗歎了一口氣。
她還待再規勸兩句,薛姨媽卻似乎又想起什麼,道:“唔,若說這一程子也還罷了,外頭咱們鋪子上新請了一個夥計,跟着張朝奉做事。你知道的,你哥哥那個人,除了用錢、亂支領東西,從來不愛問鋪子裡的事。可也奇了,自從認識了那個夥計,你哥哥倒很願意常去鋪子裡同他在一處,也能安靜坐上大半日。他說話,你哥哥也肯聽一些。唉,若是他身邊早有這樣一個人勸導着他、幫襯着他,我也省心些。”
寶钗忙問:“是怎樣的人,媽可問清楚些不曾?莫叫哥哥被人哄着,又去做下那些糊塗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