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張曬得紅黑的方臉從黑夜裡浮出來,像是浮出水面的一塊石頭,表面的溝壑已經沒有了棱角,變成圓潤堆積的褶皺,油潤地反射着慘白的燈光。
來人看見圍坐在火爐邊的其他兩個人有些面生,下意識從臉上堆出一些過度的笑來。小麥有點意外,她雖然經常冷着臉,但因為面上學生氣太重,三教九流的人都不會這樣對她讨好地笑。
他駝着背,穿着翻毛的皮夾克,兩隻短粗的紅手在胸前搓着,體态顯得有些臃腫,一邊笑一邊試探着朝着小麥和田軍點着頭,像是指望着他們先開口寒暄。
鬼使神差地,或許是有些不忍,小麥打了個招呼:“天兒這麼冷,道上有點堵車哈”
“過南湖的時候,轉盤那邊追尾了,耽誤了一會兒”他沒走近火邊,隻是在燈光邊緣的地方停下了,一邊跺掉腳上的積雪,一邊順着小麥的話頭聊起天氣和交通:“一到冬天就格外堵,上頭還不來點人兒指揮一下交通”
小麥沒接話,中年男人局促了起來。還好,椅子上的趙露已經穿好了鞋子,把棉大衣兜在胳膊底下抱着,走到他身邊仰頭對他說:”走呀回家”
他像是才看見趙露身上穿的軍綠色棉大衣,吃了一驚:“你穿的啥玩意,你棉襖呢”
“我出來的時候,我媽不讓我穿”
“那,那你也不能穿這個啊,知不知道幹淨埋汰?”
小麥皺皺眉,拉過自己身上的棉大衣,在燈底下照着,對着他們大聲說:“幹淨還是埋汰自己看不見?”
“不,不是那個意思,”好像被小麥的聲音吓到了,男人弓了一下身子,賠笑說:“我愛人有點‘特兒’,嚴重潔癖......這件大褂肯定沒問題,但我愛人......不是自己家的衣服就嫌棄,也是特殊......性格特殊......”
看着他無端賠笑的樣子,小麥隻覺着厭煩。但趙露渾然不覺着丢臉,她笑着拉着爸爸的手,依賴地把頭靠在他的小臂上。
“你,你把衣服脫下來還人家,”他丢開趙露的手,脫下自己的皮外套,露出裡面的深灰色毛衣,風吹過,他冷得打了個哆嗦:“穿這個回去。”
趙露乖乖地把棉大衣脫下來,搭在她剛坐的椅子上,皮大衣扣在她肩膀上的時候,她被壓得晃了一下。
“那我就帶她回去了,今天謝謝你們了啊,謝謝,謝謝啊”隻穿着毛衣的中年男人攏着趙露的後背,因為怕冷,幾乎要把脖子縮進毛衣的領口裡。可惜毛衣領口是收口的低領,隻剩幾圈壓在一起的贅皮堆在他的下巴下面。
也是黑紅色的。
直到他們小跑着離開視野,那個男人一步一回頭,擺手說謝謝的身影才徹底消失在黑夜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