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軍轉身進門，在落滿灰塵的糖果罐裡翻找了一會兒，從罐底翻出兩根荔枝味的棒棒糖。

白色的塑料紙下面伸出紅色的塑料棍，隔着門簾的燈，他抽出袖子擦了擦塑料紙聚合處的褶皺，端詳了一會兒，才點點頭出了門。

棒棒糖一遞到趙露的手裡，她就松開了抓着小麥的手，去撕糖紙。糖果有點黏了，糖紙很難撕下來。

小麥伸手過來，幫趙露撕開糖紙。

她的指甲甲床很長，趙露擡頭看，耳朵裡是塑料紙窸窸窣窣的聲音，和她的人相比，小麥有一雙看起來更尖銳的手。

正因如此，盡管動作笨拙，但是小麥依然很快地把棒棒糖剝了出來。她看了一眼田軍，後者的手裡此時也拿着一根剛剝好的棒棒糖。

田軍遞給小麥，小麥遞給趙露。他們三個就這樣沉默着，傳遞着兩根食品安全有待斟酌的糖果。

趙露把圓形的糖果壓在腮幫子裡，用臼齒的外側慢慢刮着荔枝味的糖殼，含糊不清地問小麥：“你說的那個人是他嗎”

“對呀”小麥笑眯眯地點頭：“一會兒你可以問問他”

“我們要去哪？”

“你今天過生日，我要帶你去水族館呀”

“水族館？我們這兒太冷了，沒有水族館啊……”趙露驚慌地看向田軍，而後者平靜地掏出了自己的手套，塞進小麥的懷裡。

“就在小區裡，我帶你去”小麥邊說邊接過手套，熟練地套在手上，拉起趙露的手，向着小區門口的方向走。

小區裡的停車場入口是用水藍色的塑料闆搭起來的，燈帶粘在頂棚上，形狀像是湧起的海浪。小麥喜歡站在入口的側面發呆，看着塑料闆上一格一格的紋路，水藍色的光線規律地彎折着，像水面被風吹皺之後泛起的波紋。

以前的都是小麥自己一個人，偷偷站在院子裡看。

現在，小麥站在車庫入口旁邊，指着狹長的藍色隧道對另外兩個人說：“我在電視上見過海洋館，海洋館的水族缸裡養着很多魚，這裡沒有魚，但我覺着海洋館一定就是這個樣子的”

田軍手機屏幕打亮了兩張湊在上面的臉，田軍是在閱讀小麥的話，而趙露是在檢查手機的語音識别有沒有錯字。

田軍點點頭，學着她的樣子把手揣進上衣兜裡，站在小籃球場的水泥地上，看着地庫入口上面那條亮藍色的長蓋子。

“我小時候的夢想就是去水族館過生日”

小麥笑起來，沖到“水族缸”的一端，一邊學着自由泳的姿勢撲騰着上肢，一邊向着另一端跑過去，折返地跑來跑去。

那藍色的漣漪投射在她的輪廓上也有了起伏，随着她的腳步快速地劃過她的輪廓，小麥像飄過水面的人魚，白色的陽光穿越漣漪，照亮了她的笑臉。她的嘴裡呼出白色的霧氣，像是從唇邊接連冒出來的細小泡泡。

她專心緻志地在半空裡模仿遊泳的姿勢，用手劈開身前沉重的冷空氣，她的胳膊繃得直直的，奮力把空氣撥到身後去，接着雙腳蹬地，往前跳着前進。

趙露縮了縮脖子，無所适從地看向周圍。

“海洋館”外的世界黑黢黢的，如同無垠深海，沒有人在看他們。隻有田軍一個人，被小麥的樣子深深吸引住了，眼睛拴在了小麥的臉上，像是被塞壬的歌聲迷惑心智的水手。

他的笑大多是無聲的，小麥呼出嘴裡半冷的空氣，也不再嘗試震動自己的聲帶，她學着他的樣子拉起嘴角，無聲地同他一起笑起來。

水變成固體，堆積在堅硬的黑土上。

耳朵聽不見聲音的水手，迷戀着一條不會唱歌的人魚。

突然，小麥刹住車。她慌慌張張地走來，朝着地面伸出手，眉毛擰着，看上去很是擔心。

田軍這才沿着小麥的視線，才發現趙露的淚水再一次默默地從臉龐滑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