岑鸾說完,隻管負着手向前走。眼前卻閃現着方才俯身看到的那張臉。
臉蛋白皙光潔,被跳動的燭火勾了一圈細茸茸的金邊,清隽的眉睫根根分明,小巧的翹鼻頭,有點想捏。離近了說話,圓圓的盛滿星光的眼睛裡,有一絲故作鎮定的慌亂。
岑鸾的唇角不自覺地一勾,心裡想道,真有這麼個丫鬟,好像也不錯。嘴甜,有眼力見,該聰明時不算傻,該裝傻時也不耍小聰明。總之,有點意思。
一念至此,岑鸾暗自怔了怔:自從上次九裡一戰,落下了心疾,好像對三界萬物,都分外冷情無感,也好像很久很久,沒有感到“有意思”了……
家丁将二人引入客房,拱手道:“公子請在此處安歇,今日是我家主母頭七,老爺連日操勞後事,身子多有不适,改日再面見公子,還請公子多擔待。公子和這位姑娘一切請自便,有事吩咐小人便是。”
鳳生心裡暗道:天上七時,人間七日,我回天界走了一遭,再回來時,謝夫人已經過世七天了,這樣算來,今天該是人間的除夕了。
她施了一禮,試探地問道:“這位大哥,府中頭一個出事的,可是小姐身邊一個叫見喜的侍女?”
家丁臉色一變:“這……”
鳳生刻意壓低聲音道:“以我家公子的神通,大哥說與不說,其實也無妨。但除祟這事嘛,早一刻,便能救人一命,誰知下一個是誰呢?”
像是配合她的話一樣,房内的燭火忽然轉暗,陰寒的風長驅直入,吹得窗格啪啪作響。
家丁險些吓尿了:“半……半個月前,見喜姑娘投了井,估計是死得冤,頭七回魂夜,把……把小姐的乳娘也帶走了。乳娘投井後,凡是碰過那井水的,都發了寒疫,一下死了十幾個下人,夫人也是那天……。”說到後來,牙關打顫,抖成一團。
鳳生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那日自己看到的情形,大概便是如此了。正待繼續發問,卻聽岑鸾淡淡地道:“我累了。”
家丁如蒙大赦,哆哆嗦嗦地告辭,一溜煙不見了。
鳳生仔細關好門,回身道:“我的個大神!我是在辦差好不好,問到緊要處,你打什麼岔!”
岑鸾見她十分較真地瞪視着自己,纖瘦的身條拔得筆直,此前她在淩霄殿,被問得喉頭哽住,也是這樣的神情,眼睛裡蓄滿亮晶晶的倔強,腰背挺立,像一竿壓不彎的青竹。
岑鸾原本空茫茫的心口,越發沒了着落一樣。很想伸出手去,抓住點什麼,比如眼前圓溜溜的發髻,可袍袖一動,伸出的手卻背到身後,挑了挑眉,驕矜道:“知道你在辦差,隻是太笨,看不下去。”
鳳生一時噎住,也不知該拿他怎麼辦好,隻得道:“你有毒吧你。”
說罷,見他自進門起,一直不肯坐下,于是用法術将裡裡外外清理得光可鑒人,雙手推着他胸口,拉長聲音,戲谑地催促道:“公子請移駕——公子快請坐——。”
岑鸾垂下眼睫,見兩隻纖細雪白的手,撐住他胸口,空落了許久的心腑,被一種久違的緩緩躍動的暖意所填滿,他下意識地抓住那兩隻手,按在心口頓了頓,随後,又不着痕迹地松開,身形一閃,人已越出窗子道:“不是辦差麼?還不跟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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鳳生跟在岑鸾身後,輕悄悄地越過丞相府黑黢黢的屋脊,翩然下落處,十分眼熟,正是此前她常來的地方,丞相府祠堂。
因為是除夕,入夜的祠堂也添滿了香火,躍動的燭苗閃閃爍爍,暖得人懶得挪步。鳳生貪婪地吸了吸鼻翼道:“神還是應該待在祠堂裡啊!”
岑鸾淡淡地道:“神也該有神的覺悟。”
不等鳳生争辯,低沉好聽的聲音繼續道:“都說香煙起,神通萬裡。你是一個神,神和人之間,就該用神的辦法去看,去聽。”
鳳生不解道:“神的辦法?”
岑鸾點了下頭:“香火,本來就是人和神之間的靈媒。對于家神來說,隻要這戶人家的香火燃着,家裡的人對神有所念,有所求,你就可以用念力入玄同境,查看過去的某段時間,這家人經曆了什麼。”
鳳生目瞪口呆:“也就是說,我本來不用把所有人都問個遍,也不用為求真相跑斷腿……玄同境,原來就是不笨的神的辦法……”
岑鸾看着鳳生扭曲的表情,心情莫名有些愉快。
他移開眼睛,正色道:“不過,玄同境雖然上達神明,下接衆生,但入了玄同境,最好不要超過一炷香時分。”
鳳生道:“過了一柱香會怎樣?”
岑鸾沉吟道:“在玄同境裡,神和人一樣,沒有法力,如若意志不堅,便會被困在玄同境内,無法掙脫。”
鳳生躍躍欲試,問明了心法口訣,走到竈神塑像的三柱清香前,明滅的微光析出薄薄的氤氲,鳳生凝目香火,意守心法,催動念力,隻覺眼前一白,身子一輕,已來到另一處所在。
剛剛站定身子,便看到了負手而立的岑鸾,她心裡暗暗一驚:難道我入的是岑鸾的玄同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