鳳生和岑鸾走走停停,像個真正的凡人那樣,一路舟車,來到廣陵。
鳳生初來世間,看什麼都覺着新鮮好玩,岑鸾便也由着她,四處遊逛 。這一段短暫又和諧的閑暇光景,令鳳生感恩戴德,于是加倍殷勤,即便性情寡淡如岑鸾,也偶爾言笑晏晏。
這一日,到了廣陵的琴川渡,已是凡間的上元節。家家戶戶都以楊柳枝插門,并虔誠備下酒肉糕餅,在豆粥裡插入雙箸,祭祀門神。
岑鸾見鳳生看得專注,低聲道:“凡人以為門神可以馭兇辟邪,便将他們的畫像繪在門闆上。”
鳳生道:“那其實呢?門神不會驅鬼辟邪的麼?”
岑鸾道:“他二人是門神不假,守護的,卻是桃止、度朔兩道鬼門關。”
鳳生道:“南桃止,北度朔,怪不得這兩位老死不相往來。”
岑鸾微詫道:“這又是誰說的?”
“我——”鳳生眼前一花,面前已多了個金光熠熠的人。
如果三界裡有誰能将一身金袍穿得斯文内斂,渾身上下沒有分毫暴發戶的氣質,那一定就是财帛星君趙元再了。
趙元再将手裡的花燈遞給鳳生,慢條斯理道:“我備了好酒,正要去遊河賞燈,你二位要是得閑,不如同去吧?”
鳳生眯着眼睛,滿眼歡喜地打量着手裡的花燈,那是一隻六角形的走馬燈,隻比手掌大一些,卻十分精美奇巧。燈内燭火跳動,輪軸上的剪紙便旋轉如飛。鳳生看得分明,那轉動的畫面,繪的是二十多個各形各色的童子舞動布龍,布龍蜿蜒遊動,活靈活現,每個童子的衣着、情态各不相同。鳳生看得入迷,半晌立住不動。
趙元再好整以暇地看着鳳生,也不催促。
倒是一旁的岑鸾,右手一拉鳳生,左手塞給她一隻比人還大的龍燈。那龍燈是用竹篾編出龍形,再糊上彩紙,大是足夠大,卻也夠憨傻,鳳生吃力地提着這隻明晃晃的龍燈,被岑鸾不由分說地攥着手腕,向人頭攢動的渡口行去。
“喂,那位公子,要不了這麼多——”賣龍燈的大叔高高舉着一錠金元寶,趙元再搖頭一笑,溫言道:“不必找了。”大叔一邊嘟囔:“這又是哪家的纨绔”,一邊歎息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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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元再的畫舫看似樸實,卻無一處不精工。鳳生打開軒窗向外望去,人山人海的河岸,燈影幢幢,絲竹聲聲入耳,戲場裡咿咿呀呀的婉轉唱腔,聲聞百裡。
趙元再舉杯道:“你二人來廣陵,莫不是為了昆侖芨?”
岑鸾垂着眼,将白玉酒盞中的瓊漿一飲而盡。鳳生半晌不見他作答,于是轉頭道:“我答應過岑鸾,丞相府事畢,就陪他尋藥去。元再師兄的六和湯如今還差一味昆侖芨,可巧被我打聽到,天後的侄女煕齡,手中還有一株。”
趙元再莞爾道:“煕齡此前被罰下界,投生在廣陵賀府,如今算來,也滿十六了。”
正說着,軒窗外湧進絲絲縷縷的白霧。鳳生腰間的黑葫蘆,忽地窸窸窣窣動了動,一縷迷障般的濃重黑氣,直直地灌入黑葫蘆。鳳生道:“起霧了,看不清岸上的光景,我到外面看一看。”
趙元再應了一聲,瞥見一絲星芒追随鳳生的背影而去,他彎了彎嘴角,放下酒盞,打趣道:“隻是十幾步開外,也要放出護身符,帝君幾時這般回護屬下了?”
岑鸾停箸,面無表情地道:“法力差,人又冒失,防着添亂罷了。”
随即又道:“你何以會來廣陵,不會真的清閑到遊船賞燈吧?”
趙元再道:“凡間朝堂最近出了一樁大案,鹽運使阮敬餘,上奏了一道密折,舉報前任鹽放貪污了巨額預支鹽引。”
岑鸾也不接話,眉尾輕輕一挑,趙元再便接着道:“皇上于是派太子嚴查兩淮鹽政。太子白龍魚服,微服私訪,卻不料,阮敬餘服毒自盡。涉案1300餘萬兩官銀下落不明。”
岑鸾了然道:“煕齡這一世在凡間的生父賀存,可是兩淮最大的鹽商?”
趙元再笑道:“正是。”
再說鳳生,緊了緊腰間兩個葫蘆,隻身站在船頭,河面被牛乳般的團霧重重籠罩,穿梭往來的船隻,隻剩下灰撲撲的影子,鳳生凝目望向岸上的燈火,一重重影影綽綽的橘色光點,看似分明,卻又看不真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