鳳生正待返身回畫舫内,便見一葉扁舟堪堪擦着畫舫緩行。舟上不見艄公,隻有一個雲錦僧袍的和尚曼聲吟哦:“如何紅袖女,尚倚最高樓。”
迷霧中,兩船并行交錯,驚鴻一瞥,和尚與鳳生恰好打了個照面。鳳生從未見過一個人的五官可以生得這般矛盾又絕美。明明眉目淩厲,目光閃動,卻是一片豔光灼灼,若說他顧盼生姿,漆黑的眸光之中,卻有着無法言說的涼薄沉冷。
恰在此時,西風驟起,河面霧氣被風吹得淡了,岸上的景物漸漸清晰。鳳生不由自主輕呼了一聲,隻見一處高樓,憑欄倚着一個少女,穿的正是紅衣。
鳳生不禁打了個寒噤,回到畫舫内,還忍不住輕聲嘀咕道:“迷霧迢迢的,這和尚又是如何看見岸上高樓的紅衣少女,怕不是未蔔先知吧?”
趙元再道:“霧氣那麼大,又能看得見什麼,快來喝杯水酒,這也算你在人間的第一個上元節。”
鳳生手起杯幹,連喝了三盞,瞪大眼睛驚歎道:“這是什麼仙釀,竟這般好喝。”
岑鸾送到唇邊的玉盞頓了頓,面色有些不虞地掃了眼鳳生,單手一拂,桌上瞬間多了四碟精美的小點。
趙元再故作驚訝地對鳳生道:“唔,仙釀算什麼,還是你家公子牌面大,廣陵四大名點翡翠燒麥、蝦籽餃面、藕粉圓子、千層油糕,這便給你上齊了。”
鳳生嘴巴裡圓鼓鼓地塞滿吃食,眼睛彎成月牙道:“我家公子無所不能,每天變着方的讓小的開眼界,真不愧是天界第一美。”
岑鸾展了展袍袖,風雅地抿了口酒,一側嘴角微微上翹道:“話那麼多,當心噎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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船行水上,有畫舫上莺歌燕舞,也有水上人家放河燈祈福。夜色漸深,鳳生支着下巴,出神地望着星星點點的河燈随波逐流,忽聽河面上隐隐傳來哭聲。
鳳生聽得分明,那哀哀的哭泣,有老有少,有男有女,高高低低連成一片,倒似有支哭喪的隊伍行于水面。
她向岑鸾和元再比了個出去看看的手勢,隐了身形,一個輕巧的翻身,躍上畫舫的頂部,夜霧中,隻見四周三三兩兩的船隻,無不紙幡高挑,船家們撒着紙錢,一路嗚咽有聲。
鳳生自船頂躍下,化作一個十五六歲的漁家女,正待飛身前往就近的船隻查看,便被一柄金锏擋住了去路。
鳳生心頭一凜,這人距他不過丈許,她卻毫無察覺,當下便不加思索地向水中一指,法力激蕩,已有無數水箭,自河面飛出,将眼前的金锏裹了個嚴嚴實實。
誰知,那人一見這招“畫水成路”,便立時收了金锏,拱手一揖道:“姑娘可是帝君新收的弟子?”
鳳生心道,這套法術倒是帝君賞賜的不假,可若說帝君是她師父,那也太厚顔了。當下點了點頭,随即又猛地搖了搖頭。
那人見鳳生不言語,随即擡起低垂的眼眸。鳳生心中暗贊了一聲:“這人生得可真是好看。”便又細細打量了一番。隻見他一身玄衣,面色蒼白,眉目如黛,一對眼睛尤其引人,像是純真得不谙世事,又像是隐含了千年的愁郁。渾身上下,就連表情都一絲不苟,規整得無懈可擊。
玄衣人被鳳生默默打量了許久,面上卻沒有絲毫表情,隻是沉聲開口道:“今夜琴川不太平,那些辦喪事的人家,出事的都是漁家女兒,姑娘這副打扮,可不正是以身飼虎。”
鳳生單手拂了拂,已化作本相,玄衣人看到她腰間的一對葫蘆,再次拱手道:“原來是新任竈君,我乃度朔山晏雲開。”
鳳生欣喜道:“你是北門神哥哥!今天可巧還念叨兩位門神哥哥來着。那另一位……”
言罷,似乎想到了什麼,忍笑道:“原來門神像也不是亂畫的,至少你的兵刃,是相當傳神了。”她腦中走馬燈似的閃過這一整日看過的花花綠綠的門神像,十個倒有八個,手執金锏銀鞭。
晏雲開卻似無心理會她的玩笑話,隻是擡眼鄭重道:“死去的漁家少女,據說出事前都看到過紅衣女子吟詩。并且都是五更天沉水溺亡。”
鳳生道:“漁家女精通水性,更何況又是在水流和緩、行船如織的琴川之上,一個兩個溺斃,還可能是巧合。”
晏雲開點頭道:“不是一個兩個,是一十四個。”
話音剛落,原本人聲喧嘩的琴川,忽地陷入無生息的靜寂,一團團白霧自河面湧起,鳳生不由打了個冷戰,一臂之外,已盡皆被白霧吞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