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無岱說罷,捏了個心訣,伸手一拂,一道金光,自晏雲開懷中一閃,停在風無岱手中。
鳳生定睛一看,奇道:“這不是雲開哥哥的羅浮缽麼?”
風無岱點頭道:“此乃帝君賜予門神的護體金甲,雲開的叫羅浮缽,我的叫神荼鏡。羅浮缽可收伏鬼魂靈魄,神荼鏡可查三世因果。”
鳳生道:“在賀府青廬,我聽聞雲開哥哥說,你的金甲并不在身上。”
風無岱默了一瞬道:“之前與厲鬼刑天大戰時,我和雲開九死一生,我将金甲化入羅浮缽,自那之後,金甲便不在我身上了。”
鳳生暗忖,厲鬼刑天與兩位門神大戰八天八夜的故事,倒是聽桃清姐姐說過。能将保命符都交給對方,又怎會老死不相往來?
内心深處,不免對兩位門神的前世今生,更加好奇。她拾起掉落的糕餅點心,坐在岑鸾對面,給岑鸾續了茶,又給自己倒了一杯,圓眼睛一瞬不瞬盯着羅浮缽,像是等着好戲開場。
風無岱催動羅浮缽,金光之下,神荼鏡銀白的霧岚漸漸生起。
霧起處,山連着山,峰疊着峰,青山峭壁,望不到盡頭。
風無岱道:“上一世,了塵的俗家名叫李儉,弱冠之年,便在休與山獨自參禅悟道。”
——
休與山深處,群峰之間,有個人丁寥落的村子,因一條小溪穿村而過,自古便叫溪村。
溪村最上遊的草廬,住着一個叫李儉的書生,他長年穿着一身月白布袍,容顔如畫,舉止端方,舉手投足自帶清華之氣。
村民們都說,李儉天生一顆佛陀心,村子裡最兇的狗,去了李儉家,都不自禁地止住吠叫,四肢蜷伏在地,安靜地聽李儉誦經,一聽便是一兩個時辰。
李儉雖未出家,卻道心堅定,再冷的天,也隻着單衣,夜裡通宵打坐,即便累極,也隻在草席上弓卧片刻,随後繼續打坐。
一個冬夜,休與山被皚皚大雪覆蓋,李儉草廬的柴門,被一個衣衫單薄的女子叩響。
李儉踏着厚厚的雪,隔着柴門,望着雪夜裡造訪的姑娘。
女子膚白勝雪,容貌绮麗,一雙美目靈動之極。她見到李儉,神情有些微詫,愣了一瞬,這才開口道:“天寒遇雪,可否讓奴家進去避一避?”
她語聲楚楚可憐,眼波流轉間,一雙妙目卻流連于李儉的眉眼,未曾稍離。
李儉颔首施禮,白玉般的面容慈和澹然,他打開柴門,隻是說了聲:“請”,便轉身回屋,繼續在草席上打坐。
女子環顧草廬,“貧寒”二字都不足以形容屋内的簡陋。一桌一席,一燈如豆,除此之外,三面牆都用樹皮枝幹打了粗陋的架子,整整齊齊摞滿經書。
女子看了一圈,發現無處可坐,轉頭見李儉眼觀鼻,鼻觀心,就像屋子裡從未出現她這個人。
女子委屈地嬌聲道:“你……都不請我坐坐麼?哪怕有口熱茶喝……”
李儉溫良地望着她道:“請便。”說罷,繼續閉目打坐。
女子怔了一瞬,嗔道:“你家中連個坐處都沒有,難不成讓我坐你懷裡?”說罷,擰着腰身就往草席上坐去。
說也奇怪,她距離李儉打坐的草席,似乎總有一隻腳的距離,無論從哪個方向欺近,始終無法近身。
女子停下腳步,撫着臉疑惑道:“我長得不美麼?”
李儉擡頭,清澈的眼眸直視着女子道:“我看到的,隻是你的幻相,美不美又何妨?”
女子道:“這都被你看出來了?”說罷,幹脆席地坐在李儉對面,上上下下打量他道:
“就算不是我的本相,你看我,也不能跟看一截木頭似的吧?”
李儉平和道:“我看姑娘與木頭,并無分别心。”
女子蓦地身子前傾,鼻尖幾乎擦着李儉的臉龐道:“既如此,你抱着我,也和抱着一捆柴沒有分别。那你抱我一下。”說罷,戲谑地盯着李儉,朱紅的嘴角忍不住上翹。
李儉柔和地看着女子道:“知幻即離,離幻即覺。姑娘,妄念一起,你知它是妄念,它便已經跑掉了。”
他吐息如蘭,溫潤如玉的臉近在咫尺,女子與他對視片刻,李儉的雙眸沉靜如夜,清寒似雪,女子輕咳了一聲,終是移開了眼睛。
女子站起身,在鬥室裡兜兜轉轉,揚聲對李儉道:“你住在這裡有何意思,家徒四壁,不如我一把火燒了這破屋子,你跟我回山裡吧。”
女子纖手一揚,手心裡已多了一把火。李儉安然不動,隻是安閑地望着她。
女子揚了揚手中的火苗道:“你不怕?”
李儉:“正如姑娘所說,在下家徒四壁,你燒了屋子,我也不過少了幾片遮風避雪的茅草。”
“真不怕?”
女子說着說着,身子還是原來的身子,臉卻蓦地撐大,頭上生出青森森的犄角,鬼面獠牙,一張口,便噴出黏膩腥膻的血色粘液。
李儉不為所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