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子氣道:“我就不信你不怕。”
話音剛落,女子渾身鱗片戟張,身子如龍似蛇騰空而起,三個頭顱吐着猩紅的信子,繞着李儉盤繞不休。
李儉微微一笑,說道:“我看到的,隻是你的幻相,是鬼是妖又何妨?”
“我不信!”
女子柔媚的音色,忽地化作少年音,三頭蛇妖落地,已化身一個紫衣銀發的少年。
如豆的燭火,将他颀長的身影拉得更長,晃晃悠悠投映在低矮的草廬土壁上,越發顯得頂天立地。
少年站在李儉身前,不服氣地道:“山上的魔修都說,休與山多了個鬼怪妖獸近不得身的和尚,我偏不信。再說了,你這不是有頭發麼?”
李儉擡起臉,雪色容顔被微弱的燭火染了些許幽暗的暖色。
“我還不曾剃度。”李儉誠實答道。
少年甩了甩銀白的高馬尾,傲然道:“你記好了,這便是我的本相。”
他居高臨下斜睨着李儉,俊美絕倫的臉龐棱角初現,一雙眸色淺淡的桃花眼閃爍如星,整個人驕傲得不可一世,卻又似晨光般純澈耀眼。
“你立志成佛,我一心修魔。我不信,我赢不了你。”少年傲然地向李儉下了戰書。
言罷,紫光一閃,少年颀長傲岸的身影已消失不見。
“我叫樓鶴栖,我還會再來的。”
飛揚的少年音,伴着簌簌的雪花,讓深山裡的雪夜,少了幾許清寂。
——
李儉不曾想到,樓鶴栖所說的“再來”,就在一日之後。
大雪初霁,李儉穿着月白單衣,揮着竹帚,踩着咯吱咯吱的厚雪,掃出一條窄窄的雪徑。
清冷的空氣,和着被冷風吹得四散飛揚的雪沫子,灌入鼻息。
李儉深吸了一口氣,深山裡特有的冰寒清氣中,隐隐夾雜了幾許炙烤的煙火氣。
李儉躬身除雪,并未留意煙氣的來源。
待掃過小溪上遊的幾戶人家,回到草廬,李儉才發現樓鶴栖正坐在自家院中,架着一堆柴火,烤一頭鹿。
“你回來啦?今天請你喝酒吃肉!”樓鶴栖穿了件豆蔻紫鑲白狐裘的大氅,銀發高高束在頭頂,那頭鹿,顯然剛被剝皮炙烤,地上鋪着染血的鹿皮,樓鶴栖的腳邊,還匍匐着一頭幼鹿,不時發出呦呦鹿鳴,驚恐地瑟瑟發抖。
樓鶴栖的目光尾随着李儉,嘴角斜斜地上翹。然而,李儉隻是平靜地放下竹帚,便視若無睹地回了茅屋。
沒有等來人間佛陀的慈悲大恸,更沒有等來修佛之人動了嗔怒,與他痛快淋漓大戰一場。
一切就像前日他化身孤女前來投宿一般,他看他的目光,和看火堆裡“畢畢剝剝”爆裂的柴火,毫無分别。
樓鶴栖這個氣啊!
他無心再去翻烤那頭鹿,抖了抖滿身煙塵,氣咻咻進了茅屋。
“喂!不是說出家人慈悲為懷嗎?你如此無動于衷,我看你就是假慈悲!”
草席上盤膝而坐的李儉,擡眸望着他,淡淡地道:“慈悲心,一半是忽略,一半是接納。”
樓鶴栖踏前一步,仍被眼前這破爛草席拒之于一步之外。
他更氣了。
“忽略什麼,接納什麼?休想和我打啞謎!”少年音氣得分了岔,他特别想沖上去,薅住他的脖領子,怎奈,一步之遙,卻又奈何不得。
一氣之下,樓鶴栖一揮手,掌心紫火灼烈騰起,草廬頃刻間便被付之一炬,滿室經書借着火勢越燒越旺,轉瞬便化作紛紛揚揚的紙灰,乘風而去。
李儉的破草席也燒了起來。樓鶴栖見李儉動也不動,心中的邪火更勝了幾分。他揮手成雲,劈手成雨,傾瀉的冰雨便自天而落,澆熄了因他而起的烈火,也将沒了草廬遮風避雨的李儉,澆成了一個冰柱子。
“一點也不好玩。”樓鶴栖有些憋屈地伸指彈了彈,李儉身上的冰殼子應聲而裂。
“喂!你可别死啊,我還會再來的!”他單手揭下白狐大氅,沒好氣地扔在李儉身上。
明明已化作紫光遁入山林,卻還是不放心地轉了回來,結果,隐在雲層後的他,便看到這樣的一幕。
身着濕淋淋單衣的李儉,拿着樓鶴栖的狐裘大氅,輕輕蓋在院子裡那頭幼鹿身上。他看幼鹿的目光如煦色韶光,一點也不像看柴火!
樓鶴栖“呸”了一聲,一口老血,堵在心頭,更加怒氣攻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