刑天的話,讓晏雲開一怔,他化作阿芫的模樣,無非是不想讓風無岱涉險,提前把刑天的攻勢,吸引到自己身上。
不曾想,刑天不惜犯險,也要獨闖桃止山,隻是為了把自己的雙眼,換給瞎了的阿芫。
刑天看到溪沼中漂浮的頭骨,不禁仰天嘶吼,他周身怨氣翻湧,原本巨大的無頭身再度膨脹,雙臂青筋虬結,巨斧攪動滔天怨氣,向晏雲開襲來。
晏雲開薄唇緊抿,金锏一刻不停地劃下符箓,符箓金光迸射,刑天周身的怨氣被金光所灼,登時黯淡消散。
晏雲開催動羅浮缽,不料,刑天的三魂七魄已然獻祭,羅浮缽無法收伏他的魂魄,漫天金光化為金甲,披挂到晏雲開身上。
風無岱拘了阿芫,行至芙蓉岸,看到的便是晏雲開玄衣金甲淩空躍起的瞬間。
芙蓉岸終年暗無天日,喜陰的“鬼樹”芙蓉在此肆意瘋長,遮天蔽日。人間的芙蓉花,晝開夜合,朝粉暮紫,這裡的芙蓉樹,常年盛放又終年閉合,紫紅花樹在陰雲濁浪間,更顯凄然。
穿行在陰翳花樹間的風無岱,隻覺眼前金光乍現,随後便看到晏雲開神祇天降,金锏刺破濃重的怨氣,光芒加身,雷霆萬鈞。
風無岱伸掌一揮,阿芫随他騰雲而起,淩空躍過花樹,來到刑天近前。
刑天見到阿芫,所剩無幾的神智瞬間聚攏。他膨大的身軀逐漸回縮,胸腔嗡嗡震動,聲音已與常人無異:
“阿芫……我的阿芫受苦了。”他幾步奔到阿芫面前,将一身紅衣的盲女阿芫,緊緊擁進懷中。
阿芫身子簌簌顫抖,她輕輕喚了聲“郎君”,仰起臉,伸出枯瘦的手,想要撫摸那張日思夜想的臉龐。
觸手卻一片空茫。
陰風呼号,幾片紫紅的花絨,随風落在阿芫發間。人間傳說,夜晚時分站在芙蓉樹下,便可見到心愛之人的鬼魂。
花随風動,簌簌落下的芙蓉,在刑天和阿芫之間無聲旋舞。絨傘般的花瓣,盈滿紫紅光暈,點點螢火般,照亮了花樹下相擁的兩人。
縛住雙眼的白绫随風而落,阿芫死水般的雙瞳落入微光,她雙睫顫動,黑暗中驟然現身在眼前的人,滿身征塵,血迹幹涸的舊铠甲,處處是刀砍斧劈的痕迹。
阿芫的目光緩緩遊移,終于落在刑天的脖頸處,碗大的傷疤,齊整的斷口筋肉翻卷,凝滿濃黑的血污。
阿芫大恸,她脫力地滑倒在地,張大嘴巴哀嚎,聲音卻哽在喉間,隻能發出“嘶嘶”漏氣般的氣聲。
刑天蹲下身,惶急地撫着阿芫的後背,柔聲道:
“阿芫莫傷心,我本已将頭顱尋了回來,想把我的雙眼換給阿芫,誰知……”
他扶起阿芫,怒指濁浪間漂浮的森然頭骨,恨聲道:“怪隻怪天道不公,怪隻怪我刑天無能,我便是永堕無間地獄,也要為你我讨回公道!”
一身紅衣的阿芫,卻似沒有聽到行天憤怒的聲讨,她隻是定定地注視着溪沼中漂浮的頭骨,轉過頭,輕輕握住他的手道:
“記住,投胎轉世,也莫忘了我。”漫天芙蓉花雨中,阿芫深深看了刑天一眼。
随後,用力掙出刑天的懷抱,縱身一躍,已跳入濁浪翻湧的蝕魂沼。
阿芫奮力抱住刑天的頭骨,堪堪将頭骨舉起,已被噬髓裂魂之痛所吞沒。
不到一息,曾經難得一見的美人,已化為枯骨,與刑天的頭骨一道,沉入幽暗的溪沼。
阿芫不知刑天為了她,已祭出三魂七魄,再也無法轉世為人。
刑天也不知阿芫為了他,甘受噬骨裂魂之痛,隻為給他留一個全屍。
——
厲鬼刑天最後一縷神智,随阿芫的離去,徹底消失殆盡。
他的無頭身,爆漲百餘丈,召喚沙場幽魂幻化的陰兵,同風無岱、晏雲開展開激戰。
這一戰,整整延續了持續了八天八夜。
前五日,刑天的陰兵盡數被兩位門神淨化收伏。
第八日,刑天獲得九幽禁術“冥契同殇”之力,可與對手同死同傷。刑天被打到幾近半死的同時,風無岱和晏雲開也和刑天一樣,遭到了重創。
是夜,雙方暫時休戰。風無岱仰躺在芙蓉樹下,月白袍子已被鮮血染紅,四肢百骸浮起潮湧般的劇痛。
“你當初……魔域大戰,應該比這慘烈百倍吧。”他問晏雲開。
沒有應答。
風無岱吃力地撐起身子,看到晏雲開抱着金锏,倚坐在一株芙蓉樹下,疲倦地閉目睡去。瓷白的臉越發沒有血色,一绺亂發垂在他秀挺的鼻梁上,紫紅的芙蓉花絨被風吹落,盡數落在血染的玄衣之上。
風無岱伸手召出神荼鏡,這是帝君賜予南門神的法器,也是他的護體金甲。他以法力加持,将金甲化入晏雲開的羅浮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