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昀山離開倉庫，他的便宜兒子卻依舊躺在人偶山上。

盡管已經廢棄，但堆積起來的人偶們依舊能讓幽靈暫時栖息，減少異能的消耗。

商離從十歲起，就已經在使用張昀山制作的身體。

從異能覺醒那天以後，崔岚便一直以為他變為幽靈時，隻要身體沒有被摧毀，就可以回到身體複活。

他再次細細回憶裂隙裡的一切。

老婆最初的詢問的确是一場誤會，他還不知道關于身體的真相。

張昀山用異能煉制出的身體除了将腦袋切開以外，根本沒有任何發現與活人區别的方法。

所以在這十年裡，即使穿越者一個接一個奪舍，崔岚也沒有完全損害那具身體，直到在裂隙将它湮滅。

小翠會不會以為我已經真的死去了？

商離想。

他閉上眼，讓自己緩緩沉入人偶堆中。

但也沒有錯。

早在二十二年前，他的确已經徹徹底底毫無疑問地死亡。

從未有過什麼死而複生。

那具屍骨就埋在老家院子裡的蘋果樹下，或許早已變作一團肥料。

回憶刹那紛湧而至，商離想起了生命結束後，自己第一次以幽靈的姿态站在崔岚面前的時刻。

那時同樣年幼的崔岚盡管害怕得不行，卻還是顫顫巍巍伸出小手，去牽滿身猩紅血液的他。

靠近的手直直從身體中間穿過，沒有觸碰到任何實物。

崔岚見狀，吓得“倏”地把手縮回，然後掉下大顆大顆的眼淚，“麗麗，你怎麼變成鬼了？！不要丢下我一個人，我不想你死嗚嗚嗚——”

“……”

年幼的商離眨眨赤瞳。

他不慎熟練地使用異能扭曲了面前人的觸覺，然後結結實實主動抱了上去，“沒有喔，我還活着呢。”

接着又偷偷扭曲了崔岚的視覺，藏起自己的屍體。

理論上來說，隻要異能可以維持，他就能繼續“活着”。

但異能依靠靈魂，靈魂則由□□滋養，沒有□□的情況下，最多不過五天，他的意識就會消散。

崔岚告訴他不能死，所以他要留下來。

于是商離順着網線，找上了當時初出茅廬的張昀山。

“給我一具身體。”

年幼的紅色幽靈緩緩爬出電腦屏幕，吓昏了正抱着人偶玩恐怖遊戲的死宅。

另一邊，紅眼睛像素小人牽着崔岚因為走動而甩起的頭發，回到家中。

令鬼驚訝的是，崔岚居然搬空了原來他們在燕市的公寓的東西，然後原封不動地安置在一個場景為公寓的裂隙裡。

怪不得這麼多年異能局找不到，幽靈想。

他幾乎是迫不急待地撲進柔軟的沙發，然後翻過身一寸寸打量眼前熟悉的空間。

牆壁是極淡的暖橙色，由崔岚挑選。白色羊絨地毯鋪在客廳的木地闆中間，被兩人一起去家具城挑選的木色茶幾壓住，茶幾上放着隻馬克杯，盛着涼掉的咖啡。

被子旁邊放着一台相機，是商離曾經慣用的那一個。

冰箱放在開放式廚房的拐角，能看見上面貼了很多花裡胡哨的冰箱貼——幾乎全是他的功勞。

看來老婆一直生活在這裡，商離想。

看着眼前熟悉的一切，他心中忽然感到莫名悲傷。

如果我沒有離開過就好了。

如果沒有離開過，他現在應該正和老婆甜甜蜜蜜窩在被窩裡，光明正大地抱在一起。

而不是像現在這樣隐去身形，隻能悄咪咪躲在暗中偷窺。

像素小人想擦掉不禁流出的兩顆方塊眼淚，卻發現頭頂一暗。

崔岚取下圍巾，脫掉風衣挂上樹枝狀的衣架，然後直直躺倒進柔軟的沙發，恰好壓在了商離身上。

“……”

像素小人化作數據潰散，又在崔岚肩窩凝聚。

他看着全然不知有個人窩在他的頸邊拿黑色長發當毯子的銀瞳男人伸長胳膊撈起那台相機，打開，然後翻看起裡面還差一點就能把空間存滿的照片。

随着大拇指按下按鍵的頻率，照片一張張翻過。

每一張崔岚幾乎都要停留許久，或許是将這張照片裡的故事全部回憶完，才去往下一張照片中的故事。

直至長久停在某頁前。

鏡頭裡，兩個不過十七八歲的少年緊緊挨着，頭上戴着紙殼王冠的短發少年則有些害羞地向比“耶”，另一個漆黑長發的少年彎着紅瞳勾起熟練的笑容，一手攬住少年的肩膀，一手指向高處。

商離記得，這是他們在異能局專屬管理的培英高中上學時，高二慶祝生日的那天晚上。

兩人偷偷翹了晚自習跑去酒店開房慶祝，拍照途中他忽然發現房間的右上角上放了個微型攝像頭，于是便對崔岚說老闆肯定正在監控裡看我們做什麼，等下吃完蛋糕就去揍他一頓。

沒等他後續發生的事情想完，照片翻過，驟然打斷了他的回憶。

緊跟在那張生日慶祝照後面的是一段錄像，同樣是當時在包廂裡拍的。

裡面商離似乎有些喝醉了，正親昵地攬着崔岚脖子，幾乎要将整個人挂在身上。

他語氣拉長撒嬌地喊：“我最喜歡崔岚啦——崔岚崔岚我愛你！”

啊，是這個。

商離很清晰地記得，這時候他倆還沒完全在一起，剛好處在暧昧期的階段。

酒精自然是不會讓一個操控着擁有芯片大腦的人偶的幽靈醉的，裡面正撒嬌的人純粹是裝成醉酒的模樣趁機表白罷了。

真是有心機的我啊，幽靈感歎。

“咔。”

崔岚忽然按下旁邊相機按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