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離沒再繼續說話,很快睡了過去。
房間頓時安靜下來,隻餘他淺淡而平穩的呼吸聲。
崔岚悄無聲息從椅子上站起,慢慢走到床邊,然後傾下身體。
漆黑滑膩的長發頓時從肩頭滑落,盤在純白的枕頭上。
他雙手按在商離腦袋兩側,垂下眼皮,以不到半尺的距離默默凝視着床上半張臉埋進被子裡休眠的男人。
十年來他見到商離這副模樣的次數不少,但那時對方基本都早已在刀下變成一具屍體。
……然後過不了多久,失去生息的屍體就會被下一任降臨的穿越者複活。
這是崔岚這麼多年間第一次以和平相處的狀态,見證商離長久地閉上眼。
他單腿跪上床,伸手往下輕輕撥開一截被子,又拉開商離紅色襯衫的衣領,露出其蒼白的脖頸和環繞的紅線。
商離依舊熟睡着,并未因為他從動作而清醒半分。
崔岚隔着微不可見的一段距離緩慢撫摸着紅線,想起大概二十多年前,自己剛被商離從野外雪地裡撿回家的時候。
當時他埋在雪地裡奄奄一息,恰巧經過的商離把他挖出來,背回了那個承載兩人數年記憶的老家。
老家隻有兩間能睡人的屋子,一間屬于年過八十的商姥姥,一間屬于他倆。
二十多年前的那張床與現在的這張相比還小了許多些,兩個身高不足一米五的小孩也隻能肉貼肉擠在一起睡覺。
後來上學有了宿舍,他們才短暫分開幾年。
等到十歲那年出了意外,崔岚幾乎每夜都會被噩夢中的鮮紅驚醒,而商離也總是在此刻偷偷抱着被子翻到他的床鋪上,親密地躺在一起。
“小翠,我好害怕呀。”
商離一雙漂亮的紅瞳在黑夜中透着隐隐微光。
他伸手抱住崔岚,身體緊随其後嚴絲合縫貼了上去,然後再把被子蒙過兩人頭頂。
少年帶着童稚的嗓音在他耳邊悄悄說:“你不在身邊我根本睡不着,我們還是一起睡吧。”
“……”
自那以後的數十年,兩人幾乎從未在夜晚分開過。
很長一段時間裡,崔岚都有分離焦慮的症狀,隻要商離在視野範圍内消失,心底就會不由自主産生恐慌的情緒。
好在商離本身足夠黏人。
由此他便能繼續維持面上的平靜和鎮定。
這種情況在十五歲時商離又從野外撿回被家人丢棄的江明钰後持續好轉。
照顧笨手笨腳的小孩的确很能轉移注意力。
之後的日子正常至極,崔岚便一直以為自己早已痊愈。
直到二十二歲。
新婚的第三天。
商離再次離他而去。
他又堕入了那長久的失眠與恐慌中。
“商離。”
崔岚輕喚。
真不是個好名字,他想。
“麗麗。”
他低聲又喊了一句。
身下沉眠的人并未給出回應,就像過去十年那樣。
“……”
“啧,嘴上說沒了我睡不着,果然是騙人的。”
崔岚拉回被子。
他正準備撤身回到旁邊的坐椅上小憩,卻發覺被子裡的人突然在睡夢中深深皺起了眉頭。
商離并未進入全然的安眠。
放下眼皮後不知過了多久,他又緩緩睜開紅瞳。
出現在視野中的并未是入睡前明亮的賓館标間,而是滿溢的深藍。
蓋在自己身上的也不是純白的棉被,取而代之的片沉重而寬大的海草。
商離掀開海草坐起身,看見自己正壓在一張大開的蚌殼上,與童話裡小美人魚睡的那張床相似。
原本雪白光滑的石灰牆變為凹凸不平的拼接石塊,縫隙處用墨綠色的海草填滿。
珍珠,珊瑚等材料裝飾在牆角,在昏暗的光線下隻餘朦胧的輪廓。
本該待在身邊的老婆也不知去了什麼地方,整個房間唯有他一人。
我又睡過了十年?
這是商離的第一反應。
随即他又想:
不,要是真這樣,小翠肯定無論如何都會把我從這裡帶走的。
“568?031?”
商離在心裡喊了幾聲系統。
沒有回應。
奇怪,那兩個聒噪的小家夥聽見了也不可能不說話。
什麼地方能把藏在體内的系統給屏蔽掉?
難不成是夢境?
他無法确定。
自從十歲的那天以後,商離從未做過夢。
忽然,一股難以言喻的腥臭氣息刺入鼻子,引起他的注意。
商離轉過腦袋,床頭櫃上水晶碗裡盛滿的水果消失,轉而變為的是被剁碎的各類海魚。
猩紅的液體從粉白的魚肉中溢出,與不知什麼東西的白漿混在一起。
令人想要嘔吐的氣味正是從此散發出來。
好在這魚看起來還算新鮮。
他默默想。
否則自己無論如何也要把吃進肚子裡的東西摳出來。
商離挪動雙腿從蚌殼上站起身,卻發現原本虛弱得隻能勉強維持生命體征的身體在此刻卻力量充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