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在蹲下去的那一瞬間,萩原就知道自己犯了個錯誤——并不是姿勢變換太快導緻體位性低血壓或是腰肌拉傷,那種事不可能發生在警校大猩猩身上——隻是,他在這具屍體面前,表現得太熟練了。
萩原從半年後回到警校生活的第一件事,就是認認真真對照着日曆去回憶當初發生過的案件,再逐個想出避免方案,謹慎地自己執行或是交給系統去辦:比如說那名原本會被害的貨車司機,就被系統黑入車輛運行系統搶先截停在了悲劇之前。
這當然是一件功德無量的好事,但這也就同時表明……現在,在萩原研二和松田陣平的人生之中,應該還沒有出現過“屍體”這種東西,從來都沒有。他們還沒有目擊過任何一場殺人案件,沒有看到過任何一條生命流逝在自己眼前。
第一次看到屍體,應該有什麼樣的反應?萩原研二發現,他已經完全忘了。
并不是他忘記了對生命的敬畏,隻是他已經習慣了生命的無常:萩原發自内心地明白,這世上是什麼事都會發生的。
日光之下,哪有新事?自從進入警察系統工作,為了撬動名為正義的天平,他們就在真相另一側的空盤上不斷加碼。有人放上了他們的姓名,有人放上了他們的愛情,而萩原與松田放上去的,是他們的時間、他們的感官、他們堅定的信念、在人生的前二十二年賴以生活的全部的安全感——到最後,萩原連自己的生命都放了上去。
于是天地倒轉、日月空懸。他回到手中仍然滿滿捧着一切的半年前,卻早已做好了按部就班地失去它們的準備。所謂前有之事,後必再有,已行之事,後必再行:因為他從沒有想過,要放棄作為警察的責任。他從未想過退縮,因此都快忘了來自本能的害怕是個什麼感覺了。
真的、真的不記得了。第一次看到屍體,到底應該是個什麼反應呢?
——我表現得這樣熟練,小陣平恐怕擔心壞了吧?
[宿主,如果你問本系統的話,]沒有人類情感的系統隻會火上澆油,[第一次看到屍體的反應是,不識大體!]
萩原:不要在這種時候call back了系統親,研二醬會為此真心地感謝你。
[好了宿主,現在不是糾結這個的時候……]系統難得地說了句人話,此時此刻這小東西還怪拟人的,[我們還是先查案吧,之後您再和松田警官解釋。]
半長發青年閉了閉眼,再睜開眼睛的時候,已經恢複了方才的冷靜專注。在拍過照片詳細地記錄現場後,他與松田合力,将屍體轉移出電梯;再然後,他蹲下身子,認認真真觀察起這具屍體來。說實話,死亡原因還挺一目了然的:一枚子彈從屍體左耳下方穿過,軌迹斜着切入頭部、徹底破壞了腦幹,又從脖頸處穿出。
[哎呀,特○普壞結局版。]系統又開始說風涼話,[所以說槍打耳洞就是很危險啊。不過好在他現在這樣也不用擔心感染了。]
萩原:“……”
他本就不是傷春悲秋的性格,更别說被這麼一攪局,傷感的情緒更是一掃而空。所以說還是少在互聯網上發什麼斷頭台不換刀片會引發交叉感染的内容吧,人類!萩原堪稱悲憤地深吸一口氣:看看人工智能都被訓練成什麼樣子了!
“這絕對不是手/槍能制造出的傷口,”松田打電話報警過後,皺着眉折回電梯井前,“從創口大小來看,恐怕是狙/擊槍。”
萩原點點頭,卻并沒有破解了一個謎題的欣喜,神情變得更凝重了,“手/槍的機能差很多,而且會跳彈,形成什麼樣的傷口都不奇怪。但如果是狙/擊的話,有充裕的時間瞄準,最後擊中這種位置就讓人想不通了……而且,狙/擊完成過後不第一時間撤離,而是棄屍到這裡,到底是為了什麼?”
“給鈴木家找晦氣、受害人有不能在那個現場被發現的理由、通過現場的狙/擊點會立刻定位到兇手所以必須轉移屍體、殺人的和轉移屍體的是完全不相幹的兩方——都有可能吧,”松田頭疼地按按額角,“方向太多了,案件偵破恐怕會很困難。等等,你們怎麼會在這裡?!”
[現在正向我們昂首走來的是,警校五人組中的,公安小分隊!]系統充滿感情地播報,[看哪,降谷和諸伏邁着穩健的步伐,伴着激揚的旋律,踏着青春的鼓點。好一個安塞腰鼓!]
萩原:“……系統親?”
[找不到對象,找不到對象,]系統就像過年被連續催婚的年輕人那樣,亂七八糟地念了起來,[錯誤,錯誤。監測到完全在預料外的人物于此刻出現。找不到對象。]
懂了,看來小降谷和小諸伏的出現把這個倒黴系統徹底搞崩潰了……萩原心情複雜地盯着他們的臉。那樣年輕的、鮮活的、陽光下的兩個人。
也不能怪系統,研二醬現在也感覺挺崩潰的——你們怎麼會跑到這裡來啊!
降谷與諸伏向他們走來,又在半米前就停下腳步。他們遙遙相望,中間橫着一具屍體,這畫面甚至有些隐喻意味:死死生生,不外如是。
“好了,松田、萩原,現在我們要交換一下空間,”降谷說得甚至很輕松,“鈴木董事長那邊會有人和他交代清楚。從現在開始,在倉庫意外救了他小女兒、受到他感謝前來赴宴的警校生就是我們,是我和諸伏;你和松田原路返回就好,之後也不要再打聽這裡的事。”
萩原有一萬句話想問。然而最後,他還是簡簡單單地看向松田,而松田也毫不猶豫,直接問出了最實際的問題,“那當時在場的三個小孩子怎麼辦?之後遇見他們,難保小孩子不會說漏嘴。”
“遇上的時候就裝不認識怎麼樣?”諸伏認真道,“而且,東京這麼大,之後你們在爆處工作,也不會經常碰見吧。哪有會經常出現在兇案現場的小孩子。”
系統已經紊亂了,因此這時候并沒有誰誠懇地說一句:有,會有的!
萩原點點頭,“我們這就離開,會注意盡可能走小路、不叫人看見我們的,你們也注意安全。哦,還有這個!”
他遞上自己剛做好的液壓剪,“特地為這次赴宴準備的拆彈設備。你們拿着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