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清甯言熙的那一瞬間,季月舒心裡冒出一個怪誕到無厘頭的念頭:
——還好盛西庭剛被氣跑了。
長久盯着燈光下的人,讓她雙目幹澀,有一種想要流淚的沖動,季月舒閉了閉眼,忍過那陣不适,也收起了不合時宜的想法。
再次睜開眼時,她的眼底隻剩下平靜,說出口的話,也疏離而冷漠,“甯言熙,你來做什麼?”
甯言熙卻沒回答。
他低下頭,近乎貪婪的描摹着她熟悉的五官。
她瘦了。
本就骨相極佳、五官精緻的一張臉,現在更是皮骨貼合,下颌尖尖,線條流暢的側臉對着人時,眉眼間的清冷感在秋風中更勝往昔,整個人透着一股拒人于千裡之外的氣息。
明明言辭疏離、神色冷淡的人是她,但在寒風中瑟瑟伶仃的,也是她。
一聲幾不可聞的歎息飄散在空中,甯言熙上前一步,本能般伸出手,想要将她擁入懷中。
但季月舒卻并不給他這個機會,她臉色蒼白的往後退了一步,别開臉去沒看他,語氣卻是疾言厲色的,“甯先生!我們已經分手了!”
甯言熙心底一悸,像是被A4紙劃出了血。
第一反應是茫然,之後才察覺到痛。
過去幾年中,他曾無數次等在她公寓樓下,有時候是接她去舞團,這種時候她下樓時,他會笑着給她一個擁抱;有時候是演出結束,他送他回家,如果天色還早,她會邀請他上去喝杯咖啡。
但沒有哪一次,兩人之間的距離隔的那麼遠,氣氛有...那麼的劍拔弩張。
他扯了扯嘴角,聞言默默的往後退了一步,那雙一直落在她臉上、布滿血絲的溫柔眼睛,露出的神色卻比哭還難看,“月舒,我隻是來...看看你。”
十幾個小時的國際航班上焦灼不安的漫長等待,讓他嗓子幹啞得不像話,每說一句話,澀得就像有刀在刮,即便是這樣,他仍盡量放柔了聲線,一邊往後退,一邊輕聲安慰她
“你别怕。”
那股想流淚的沖動再次蠻橫襲來,季月舒仰起頭,澄澈的眼裡泛着水汽,雪白臉頰上發紅的眼圈格外顯眼,她沒避開他的視線,反而直直望過去,格外堅決
“甯先生,我想我說的很清楚了,我們分手了,結束了,你能不能别再出現在我面前?”
“這對我來說,是一種打擾。”
直白的話,像一把殘忍的钗,在兩人之間劃出一道無形的鴻溝。
甯言熙唯有苦笑,“月舒,我能問一句,為什麼嗎?”
為什麼,你明明說過是有事離開一段時間,卻一去不回;
為什麼,明明上次見面時我們還能開心擁抱,這一次見面卻形同陌路?
為什麼...
是不愛了嗎?
是我做錯了什麼嗎?
是...有什麼苦衷嗎?
無數無數的為什麼結成網,将他困在其中,百思不得其解,苦苦無法掙脫。
她的答案就是刀,讓他徹底死亡,或擊碎那張困住他的網。
他眼底暗含希冀,認真的觀察着季月舒的神情,想要從她眼中看到自己想要的回答。
季月舒看懂了。
也明白了,他千裡奔赴而來,隻為了給她一個生殺奪予的權力。
也正是因為懂得,所以更加痛苦。
她終于還是别開臉,避開了他的視線,言語慢慢舉起了那把刀,“沒有為什麼,隻是我累了。”
緩了緩,她像是破罐子破摔般,又像是終于找到機會,将心底憋了很久的話傾瀉而出。
“因為我從來就沒有愛過你,你很好,但我不愛你。”
“和你在一起的每一天,對我來說都是煎熬。”
“因為在倫敦,我太寂寞了,所以我在貪圖你對我的好。”
“但現在,我後悔了。”
“甯言熙,我後悔和你在一起了。”
眼底的希冀徹底熄滅,蛛網上的人停止掙紮。
甯言熙無法承受般,又往後退了兩步。
剛出國時,他的人生猝然遭逢巨變,落魄到幾乎可以說是被流放,莫測的命運讓年輕的男人整夜整夜的失眠,也是在那個時候愛上了抽煙,瘾最大的時候,幾乎無法自控。
認識季月舒之後,他慢慢開始戒煙,到了後來,他幾乎都快要忘記煙草的味道了。
但現在,在他追随愛人的腳步,回到祖國的這一天,他的煙瘾卻毫無征兆突然爆發。
他抖着手,下意識在空蕩蕩的衣兜裡掏,努力半天,卻什麼也掏不出來。
這個瞬間,他突然發現,其實他的瘾從沒戒掉過,隻是從煙草,變成了她而已。
“月舒,”他擡頭祈求的看向她,“我什麼地方做的不好嗎?你說,我都會改的。”
“千萬别...别不要我。”
季月舒的雙唇也在顫抖,她咬着牙,死撐着不回答,眼淚卻毫無征兆的落了下來。
“甯言熙,不要再來了。”
“我不要你了。”
“我不要你了,聽得懂嗎?”
“别哭,你别哭。”甯言熙條件反射的上前,想要給她擦眼淚。
但他回國時走的匆忙,除了證件,什麼也沒帶,急的翻過袖口,想用柔軟内側吸掉她的淚水。
但季月舒卻再次避開了。
她背過身去,很快恢複了平靜,聲線平穩的拒絕,“就這樣吧,甯先生,分手應該體面,不要再糾纏了。”
甯言熙擡起的手僵在半空,整個人安靜的像一座雕塑。
好一會兒,季月舒才聽見他幹澀低啞的聲音,輕聲問她,“是因為,那個人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