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年前謝煜曾在道觀門口找阿婆算命,老人家執着他的手又是相掌又是相面,最後得出的結論是一生順遂無憂。當時謝煜“哦”了一聲,問:“那姻緣呢?我可不可以和喜歡的人白頭偕老?”
阿婆哎呀了好幾聲,又細細看了一遍面相和手相,最後留一句“一切有為法,如夢幻泡影,如露亦如電,應作如是觀”,說你小孩家家怎麼就關心起這個來了。謝煜坐在折疊椅上踢了踢旁邊樹下的石頭,說婆婆我就是想問這個,你快說吧。對面無奈,左手握着他的手,右手指着他的感情線,“你吧,會特别愛你的初戀,她肯定是一個讓你很難忘的人。所以你要珍惜對方,抓緊時間三十歲之前就跟她定下婚姻大事,但是甚愛必大費,多藏必厚亡。知足不辱,知止不殆,可以長久。好好經營感情才能白頭偕老啊孩子。”
雖然謝邦媛認為那些神神叨叨不過是随口胡謅,一套模闆套誰身上都行,謝煜那88塊錢完全是給老人獻愛心去了。但或許阿婆的算命的确有些真材實料,畢竟謝煜活到二十一歲的确沒有出現什麼大型風波,甚至在畢業季時周圍一衆同學為工作焦頭爛額之際,謝煜就已經有工作找上門來了。
“你要去演柳夢梅?”沈居安低頭切着披薩。
“是。老師說胡穆清導演準備拍《牡丹亭》的電影,來問問他也沒有合适的學生推薦去演柳夢梅。胡導看了我的照片比較有興趣,想讓我去試鏡看看。說是秋天或者年底開拍,問我有沒有意願去試試。”謝煜吸了一口純淨水,搖頭拒絕沈居安遞過來的披薩,“我打算減脂,不吃。”
沈居安驚訝地看了他一眼,而後又晃了晃,“我讓他們加了芝士……”
謝煜别過臉,“不吃。”
“所以呢,你打算去嗎?”
“我沒想好。”謝煜向後靠在椅背上說:“男一号有點吸引力,但是柳夢梅這個角色層次不太夠,所以我還在糾結。”
一口披薩咽下肚子,沈居安才說,“是這麼說,可我覺得也不能一口吃成一個胖子。雖然你有實力,但畢竟也還沒畢業,而且胡穆清導演人很不錯,年初影展我見到她本人,很爽朗。她又出了名會調教演員,你跟着她也能學到不少東西。我這邊覺得機會挺不錯。”
謝煜眼神從純淨水移到沈居安的臉上,不過一個低眉擡眼的眼波流轉,正在吃披薩的某人臉就唰得一下熱了起來。一邊嚼披薩一邊捂着嘴說你不要這樣看我……他笑,“我知道,綜合來說是個不錯的機會。但我還是有點不太想去。”
“為什麼?”
“要是我去了,你拍電影的時候找别人當男主怎麼辦?”謝煜歪了歪腦袋。
話音一落沈居安就瞪大了眼睛,一口披薩還沒咽下去就哽在喉頭。接過始作俑者遞過來的水猛灌,轉頭咳嗽了好幾下沈居安才擦去眼淚,“不是,我找别人當男主又怎麼了?”
“别人哪有我們默契啊。到時候你因為男主角表現不好拿不到蒙斯特怎麼辦?”謝煜尾調拖得很長。
酒後荒唐言被重提,沈居安臉又熱了起來,最後也隻是毫無威脅力地撂了一句狠話,“如果是在家裡,我一定拿披薩堵住你的嘴。”而後恨鐵不成鋼地說:“面前有好機會你就要去珍惜,機遇是要把握住的。胡穆清導演是大導演,世界A獎和地區A獎都在手裡,你去不比你等我有前途嗎?我現在書都沒讀完呢。”
“唉,你還說要把我捧成最佳男主的。”謝煜喝了一口水,語氣微涼,“沒想到這麼快就改變主意要把我推出去了……”
話還沒說完,嘴裡就被塞進一塊披薩。沈居安幾乎以瞬移的速度坐到他身旁伸手摟住他脖子,另一隻手把披薩直接塞進嘴裡,還很貼心地選擇了沒有芝士的披薩邊。“怪不得你是你們系的優秀畢業生。”沈居安頗為無奈,“可不可以好好說話?”
最後還是微微破了戒,謝煜嚼着那塊披薩邊,順勢挨着沈居安,手指撩着對方的馬尾碎發,說話回到平時的語調。“我也知道各個方面都挺好的。就是不太想去,去了人生地不熟的環境又陌生,你也知道我這個人沒什麼上進心,一想到這個就想先休息兩年等你畢業再開張。”
畢業後打算先休息兩年再工作這種話估計也隻有謝煜這種人才能輕飄飄地說出口。三塊披薩下肚,沈居安飽了七八分,一時也懶得移位子,挨着謝煜坐在沙發裡。聽完也隻是說,“我還是覺得挺可惜的。不過你不想去那就不去吧。”
“唉我還是去吧。”謝煜伸手握着身旁人的腕骨揉捏,沈居安的手掌依着他的手指動作上下擺動,“你都說可惜了,我就去看看有多值得可惜。”
人生際遇參差有時候不過時間碎片裡的一念之差。後來謝煜世界級和地區級的A級獎項陸續收入囊中,每一次獲獎營銷号都喜歡把他初出茅廬的經曆搬出來津津樂道,尤其第一部正式出道的電影就收獲銀象新人獎并靠着這部電影被張靖青睐,一整晚三顧茅廬殷勤勸說,到最後謝煜答應進組成就了二十七歲蒙斯特影帝的影史經典時刻。總是逃不過一句人生選擇的重要性結論。但在不為人知的真實時間裡,謝煜的人生選擇或許開始得更早。
春末夏初之際,謝煜四年的大學生涯最後以黑袍粉領的學士服為終點。拍畢業照當天電影學院的紅磚圓樓烏泱泱到處都是黑袍人士,光是本科生畢業照就來回調整了好幾次站位。相較之下碩士生們就輕簡得多,一掃眼過去不過兩排的人,第二排右數第六個就是沈居安。
拍完集體畢業照就是和老師同學的單獨合照,關山月門下隻有他一個碩士,博士師姐應着導師的請求幫他們二人拍合照,一連拍了好幾張,才把手機和相機分别還給二人。“剛剛拍的時候我還傷感了一下,後面一想沈居安你的博導不也是關老嗎?回去放個暑假就又能見面一起幹活了,怎麼現在還傷春悲秋起來了?”
關山月繞有滋味地欣賞手機裡的相片,“你們還年輕,不懂。人生不再來啊,後面相見也是後面的事情了,日後再回想,永遠都是當時隻道是尋常。“湊過去看沈居安相機裡的幾張,“還是居安上鏡,比起隔壁的也不差。”手指點點沈居安正在放大的那張,“這張給我發一份,我要拿回去洗出來。”
沈居安應着好,擡頭,謝煜正在前面二十多米的樹下看着他。關山月随着他的動作望去,也看到了那人,頓時笑了起來,“謝煜在等你?”
“嗯。”
“去吧去吧。”關山月拍拍他的肩膀,“我們也要去開會了。”
雖是上午,但夏初的太陽依舊猛烈,沈居安穿過人群小跑到謝煜面前,樹下陰涼外面人群紛擾,二人躲在樹下商讨着不久後謝煜的22歲生日要怎麼過。樹蔭篩過的陽光零零碎碎地灑在藍黑二色的袍子上,謝煜伸手抓住沈居安肩頭的一小塊光斑:“19歲的時候陽光也很好。”
“22歲的會更好。”
從蛋糕聊到七零八落的生活瑣事,洗衣液用完了要補,大米也沒了,周末之前要交物業費……還沒商量好今天晚上吃什麼,便被一道陌生聲音截斷。謝煜和沈居安雙雙轉頭,面前兩個年輕人正看着他們。
手拿話筒的是個女孩子,看見他們雙雙轉頭眼睛頓時睜大,笑得更加情真意切了些,“二位學長好,我們是xxxx頻道,請問可以做一個無厘頭快問快答嗎?”
謝煜轉頭看沈居安,對方也看他,擡手比了個請的手勢,“可以,來吧。”
一場亂七八糟的回答結束,主持人對他們說了七八個謝謝,二人擺擺手說不用謝。臨近中午熱度更高,收拾好零碎物品後準備離開,謝煜的手機響得突然,又折回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