塵燼鴻一腳踏在論劍台欄杆上,酒葫蘆往下一傾:“裴公子,接住了!”
裴歲緣伸手去接,卻見那人縱身躍下——酒葫蘆是空的,真正的酒早被他含在口中,渡了過來。
(如今)
裴歲緣在破廟找到他時,塵燼鴻正蜷在神像後發抖,手裡緊攥個空酒壇。
“滾開。”他啞聲道,卻讓壇子被輕易抽走。
裴歲緣解下大氅裹住他:“冷不會生火? ”
“懶得。”塵燼鴻閉上眼,喃喃道:“反正…凍不死。”
從前亮如寒星的眼睛,如今常垂着睫,看人時像隔層霧。
執劍時穩若磐石的手,現在總在無意識顫抖。
……(假死場面)
裴歲緣趕到時,塵燼鴻已經半跪在雪地裡,劍折人殘,血從唇角蜿蜒而下,在蒼白的臉上刺目如朱砂。
他踉跄着撲過去,卻被對方用斷劍抵住心口——
“别過來。”塵燼鴻的聲音很輕,混着血沫,卻像鈍刀一樣剮進裴歲緣的耳膜。
“你……騙我?”裴歲緣渾身發抖,指尖幾乎掐進掌心:“你說隻是去退隐……你說會等我……”
塵燼鴻低笑,咳出一口血:“是啊,騙你的。”
雪越下越大,他的聲音也越來越弱:“裴歲緣……你記住,今日是我自己求死,與任何人無關。”
然後,他在裴歲緣眼前,親手震斷了自己的心脈。
那一夜,裴歲緣抱着他逐漸冰冷的屍體,在雪地裡坐了整整三天,直到被人強行拖走。
……(質問)
裴歲緣死死攥着塵燼鴻的手腕,力道大得幾乎要捏碎他的骨頭。
“你當年……”他的聲音低啞得可怕,“是怎麼活下來的?”
塵燼鴻醉眼朦胧地笑:“誰知道呢……也許閻王嫌我酒品太差,不收?”
裴歲緣猛地将他按在牆上,眼底猩紅:“我親眼看着你斷氣!我親手埋的你!”
塵燼鴻終于不笑了。
他緩緩擡起手,指尖觸上裴歲緣的臉,輕輕擦去一滴不知何時落下的淚。
“裴歲緣。”他低聲道,“十年了,你該放下了。”
ps:塵燼鴻當年中的是“鎖魂蠱”,假死一月可解,但代價是武功盡廢、壽元折半。
他本打算瞞天過海,等風頭過了再去找裴歲緣,卻沒想到……裴歲緣會為他屠盡仇家滿門,險些走火入魔。等他醒來時,江湖已天翻地覆,而裴歲緣,成了真正的天下第一——冷血無情,劍下無活口。
“你讓我怎麼放?”他咬牙,恨恨地看着對方的眼:“塵燼鴻,你他媽讓我怎麼放?!”
許是被盯得不自然了,塵燼鴻閉了閉眼,忽然拽過他的領子,狠狠吻了上去。
血腥氣在唇齒間蔓延,像一場遲了十年的殉情。
“我活不久了。”塵燼鴻抵着他的額頭,輕笑:“鎖魂蠱的反噬……最多再撐三年。”
裴歲緣呼吸一滞。
“所以……”塵燼鴻撫上他的劍,彎了彎眼睛:“要麼現在殺了我,解你十年恨。”
“要麼……” 他湊近裴歲緣耳邊,呵氣如歎:“陪我醉完這最後一程。”
……(受辱)
夜雨滂沱,塵燼鴻被三個醉漢堵在暗巷牆角。
“小娘子……嗝……陪爺喝一杯?”滿口黃牙的漢子伸手去扯他衣襟,酒氣混着馊臭味噴在臉上。
塵燼鴻冷笑擡肘——本該一擊震斷對方肋骨,可手臂才擡到半空就驟然脫力,被醉漢輕易擰住腕子按在牆上。
“喲,還是個烈性子!”
粗粝手掌摸上腰側時,他忽然想起十年前,自己曾用這個姿勢把裴歲緣釘在論劍崖上,笑着問:“服不服?”
而現在,他連掙紮的力氣都像笑話。
青芒破雨而來,最先倒下的醉漢甚至沒看清劍影。
等塵燼鴻回過神,巷子裡隻剩滿地哀嚎,而裴歲緣的劍尖正往下滴血。
不是敵人的血——是他自己攥劍太緊,割破了掌心。
“你……”塵燼鴻想譏諷兩句,開口卻咳出半口血沫。
裴歲緣解下大氅裹住他,動作比抱碎瓷還輕。
被抱回客棧時,塵燼鴻一直很安靜。
直到裴歲緣擰了熱巾帕給他擦手,他突然發起抖來。
“現在連個普通人……”他盯着自己顫抖的指尖,聲音裡帶着哭腔:“我都打不過了。”
燭火“噼啪”爆了個燈花,照見他眼角一閃而逝的水光。
裴歲緣忽然抓過他的手,按在了他的心口上:“感受到了嗎?隻要這顆心還在跳動,我就會幫助你重新拿起劍,在那之前,我會護着你的。”
(小後續)裴歲緣拆了把木劍給他:“教你不用内力的殺招。”
塵燼鴻學了三式就摔了劍:“這他媽是切菜刀法!”
有人看見裴劍首背着個裹鬥篷的人闖進藥王谷,谷中連夜傳出鍛鐵聲。
三日後,塵燼鴻腕上多了副玄鐵護臂,暗藏十二枚毒針。
最驕傲的鴻雁被折斷翅膀,卻有人甘願俯身成為他的陸地。
……(風寒)
燭火搖曳,塵燼鴻蜷在榻上,額發被冷汗浸透,平日裡總噙着譏诮的唇此刻幹裂泛白。
他燒得神志不清,察覺到裴歲緣的目光彙聚在他的身上,卻還強撐着冷笑:“看什麼看……沒見過人風寒?”
裴歲緣坐在床邊,指尖搭在他腕上,内力如暖流般緩緩渡入,嘴上卻不饒人:“‘驚鴻劍’如今倒比西子弱三分了。”
塵燼鴻低笑兩聲,胸腔震動,卻牽出一陣咳,咳得眼尾泛紅。
裴歲緣剛想再嘲兩句,忽見一滴水珠從他緊閉的眼睫下滑落,緊接着又是一滴。
他在哭。
裴歲緣瞬間僵住。
他見過塵燼鴻流血、咬牙、發狠,甚至瘋笑,卻從未見過他落淚。
那兩行清淚無聲無息,卻比刀劍更鋒利,直直刺進裴歲緣心口。
“你……”他慌了神,指腹胡亂去擦,卻越擦越多:“疼?還是冷?藥馬上——”
塵燼鴻别過臉,嗓音沙啞:“……閉嘴。”
裴歲緣察覺到了什麼,啞了聲。
他千不該萬不該,不該提起塵燼鴻的曾經。
曾經有多麼光輝燦爛,如今他的境遇就有多麼凄慘。
裴歲緣張了張嘴,還是道:“對不住……”
塵燼鴻裝作無所謂的樣子,實際上鼻頭紅紅的完全沒有說服力:“沒什麼好對不住的,我已經習慣了。”
除此以外,這夜他們再也沒能說過一句話。
……(咳咳)
裴歲緣的指尖像烙鐵,一寸寸碾過塵燼鴻繃緊的脊背。
“嗚……裴……”塵燼鴻眼角燒得绯紅,喉間溢出零碎的嗚咽,指尖死死揪住錦被,骨節泛白。
他向來牙尖嘴利,此刻卻連一句完整的話都拼湊不出,隻能從顫抖的唇間漏出幾個氣音:“……慢……慢些……”
“慢?”裴歲緣低笑,指腹重重擦過他腰窩:“當年論劍台上,是誰說‘太慢的劍不配活着’?”
塵燼鴻猛地仰頸,像張被拉滿的弓,所有聲音都被撞碎在喉嚨裡。
燭火“噼啪”爆了個燈花,映出他汗濕的睫毛下晃蕩的水光。
裴歲緣的手就是他的新劍,一招一式皆刻進塵燼鴻顫抖的血肉裡。
每滴淚都被舌尖卷走,鹹澀裡混着藥苦 。
塵燼鴻的劍繭早被酒泡軟,如今隻能在裴歲緣背上抓出淩亂紅痕 。
“塵燼鴻。”裴歲緣突然咬住他耳垂,輕笑道:“你當年與我對招時……可沒用過‘求饒’這一式。”
身下人瞳孔驟縮,終于崩潰般咬住他肩膀,在血腥味中含糊罵了句什麼。
後來裴歲緣才知,那是句帶着哭腔的“混賬”。
……
塵燼鴻扶着酸軟的腰肢,腳步虛浮地往酒肆走。
昨夜荒唐的餘韻未消,他每走一步,腿根都在打顫。
偏生眼角還泛着未褪的春紅,唇瓣微腫,明眼人一看便知發生了什麼。
“啧……混賬東西……”他低罵一聲,指尖攥緊酒壺,指節因用力而泛白。
街角忽然沖出一個莽撞路人,猛地撞上他肩膀。
“唔!” 塵燼鴻本就腿軟,被這一撞,整個人向後仰倒。酒壺脫手飛出,眼看就要摔個狼狽——一雙手穩穩接住了他。
裴歲緣不知何時出現在他身後,臂彎一攬,将他整個人扣進懷裡。
“路都走不穩,還買酒?”低沉的嗓音貼着耳根響起,帶着幾分戲谑。
塵燼鴻耳尖一熱,掙紮着要起身,卻被裴歲緣锢得更緊。
“放開……!”他咬牙,聲音卻軟得不像話。
裴歲緣不聽,反而變本加厲,抱得更緊。
“裴歲緣!”他羞惱交加,猛地擡肘往後一撞。
裴歲緣悶哼一聲,卻仍不松手,反而就勢将他打橫抱起。
“既然腿軟,我抱你回去。”
……(雙方吃醋)
【裴歲緣吃醋】
江南第一舞姬浮熒赤足踏過滿地紅綢,金鈴脆響間,一截雪臂已纏上塵燼鴻的脖頸。
“塵公子~”她呵氣如蘭,指尖劃過他手中酒盞:“妾身這杯‘醉生夢死’,可比您那‘燒春雪’夠味多了……”
塵燼鴻醉眼朦胧,尚未反應,忽聽“咔嚓”一聲。
裴歲緣捏碎了手中的青瓷杯。
無相劍自發嗡鳴,震得滿樓燈燭忽明忽暗,他盯得浮熒腕上金鈴眼底結冰,吓得她踉跄退開三步。
“裴劍首這是……”塵燼鴻突然攬住浮熒的腰,挑眉一笑:“也想喝一杯?”
浮熒還未驚呼,整個人突然感到一陣天旋地轉。
裴歲緣一劍鞘将她挑到三丈外,拽着塵燼鴻就往外走。
“哎!我的酒——!”
“閉嘴。”
當夜塵燼鴻啞着嗓子罵人時,裴歲緣掏出本《男戒》:“念滿百遍,饒你。”
ps:後來有人問塵燼鴻為何不辯解。
他摸着頸間紅痕笑:“老子樂意看他發瘋。”
而裴歲緣在《無相劍譜》末頁補了一行小字:“情劫難度,不如縱火。”
【塵燼鴻吃醋】
金絲楠木案前,王室最嬌貴的昭陽公主正執壺斟酒,皓腕如雪,眼波盈盈望向裴歲緣。
“裴劍首的‘無相劍’,當真名不虛傳。”她指尖“不經意”劃過他執杯的手背:“不知……可願指點本宮一二?”
裴歲緣尚未開口,忽聽身後傳來一聲涼笑。
“公主好眼光。”塵燼鴻斜倚朱柱,酒盞在指尖轉得晃出殘影:“我們裴劍首可是最會‘指點’人了。”
“倒也不必如此。”
“裴兄何必謙虛?”塵燼鴻盯着裴歲緣被公主碰過的手,冷笑道:“您當年‘指點’我的那幾招,可是讓我‘受益終生’啊。”
“你誤會了,公主金枝玉葉怎可叫我等凡夫俗子……”
“啊呀,公主殿下。可别被他冷面無情的樣子騙了,裴劍首溫柔起來……吓死人呢。”
裴歲緣聞言,手中筷子“咔嚓”斷成四截。
“您二位郎才女貌,我這就去醉仙樓找浮熒姑娘聽曲兒!” 最後三字咬牙切齒,轉身時還“不小心”踩碎了裴歲緣落地的劍穗。
裴歲緣在塵燼鴻跨出門檻前拽回,指腹狠狠碾過他腰間的腰窩,湊近他耳邊低聲威脅:“再走一步,今晚就用你試‘新劍招’。”
ps:後來有人問裴歲緣為何縱容他鬧:
劍首垂眸擦劍:“他越酸,我越愛看。”
而塵燼鴻在《驚鴻劍譜》夾頁寫道:“下次再敢看公主……老子燒了你的無相劍譜!”
……
塵燼鴻執筆的手極穩。
或者說,本該極穩的。
狼毫蘸飽朱砂,正欲點落畫中鶴的眼,身後卻忽然貼上一具溫熱的軀體。
“畫得不錯。”裴歲緣的吐息拂過他耳尖,掌心無聲無息覆上他後腰:“這鶴……倒是像你。”
筆鋒猛然一顫,朱砂斜飛,在宣紙上拖出一道猙獰血痕。
原本孤傲的丹頂鶴被污了半邊羽翼,如折翅墜雲,塵燼鴻盯着毀了的畫,喉結滾動,耳根紅得似染了朱砂。
裴歲緣低笑,指尖在他腰窩畫圈:“原來劍仙也會手抖?”
塵燼鴻反手将筆擲向裴歲緣眉心:“不如裴劍首來示範?”
裴歲緣偏頭躲過,卻見筆尖在身後屏風上濺出墨梅點點。
“好啊,隻是這畫紙……恐怕不能隻用這熟宣吧?”
……(失憶梗)
裴歲緣在昆侖舊居找到塵燼鴻時,那人正倚梅而立,白衣勝雪,眉目如刀——恍若十年前那個一劍驚鴻的塵劍仙。
“你是何人?”塵燼鴻冷眼掃來,指尖已按上劍柄。
裴歲緣呼吸一滞。
塵燼鴻忘了一地血痕的雪夜,忘了鏽劍與烈酒,忘了……他們之間所有的荒唐與溫柔。
裴歲緣故意使出“無相劍”起手式,塵燼鴻果然嗤笑:“姿勢不錯,可惜是個花架子。”
他們初次比試說過這句話。
塵燼鴻的劍招越來越兇,卻在最後一刻莫名偏開三寸,當年論劍台上,他就是這樣“失手”輸給裴歲緣。
裴歲緣将人抵在梅樹下,咬着他耳垂問:“當真不認得我?”
塵燼鴻正要譏諷,忽然被吻住——唇齒相觸的刹那,記憶如洪流破閘。
溫泉裡交纏的喘息,病榻上喂藥的苦吻,雪地裡混着血的訣别……
“裴歲緣……”他顫抖着抓住對方衣襟,指節發白:“你他媽……怎麼才來……”
裴歲緣将額頭抵上他的額頭,忽然笑了:“現在記起來了?那欠我的十年……”
塵燼鴻一口咬上他肩膀:“……床上還你!”
最痛的遺忘,終被最瘋的相思灼穿。
而最好的重逢,是連忘記都成了重逢的伏筆。
……(蒙眼梗)
塵燼鴻醒來時,眼前一片漆黑,有人用綢帶蒙住了他的眼睛。
手腕被縛在床頭,觸感冰涼,似是上好的玄鐵鍊,内裡卻襯了軟綢,怕硌傷他似的。
“誰?!”他掙了掙,鐵鍊嘩啦作響,嗓音裡壓着怒意與一絲不易察覺的慌亂。
無人應答。
隻有一雙手,帶着他再熟悉不過的劍繭,緩緩撫上他的腰。
頭頂傳來一聲極輕的呼吸,節奏與當年昆侖雪夜同出一轍 。
“裴、歲、緣。”塵燼鴻忽然冷笑,蒙眼的綢帶被氣息呵濕:“你他媽——唔!”
未盡的話語被吞沒。
唇舌交纏間,他嘗到對方齒間殘留的黃連苦味——果然是這個瘋子!
綢帶解開時,裴歲緣正單膝跪在榻邊,替他揉着腕上紅痕。
“解釋。”塵燼鴻一腳踹向他心口。
裴歲緣不躲不閃,硬受了這一腳,喉間溢出一聲悶哼:“……你昨日說,想試試‘刀劍無眼’的滋味。”
塵燼鴻僵住。
昨晚醉酒,他好像确實說過,當年要是被仇家綁了,定比你現在花樣多之類的渾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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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死後)
塵燼鴻踏過忘川時,腳下霜雪簌簌。
他仍是一襲白衣,隻是袖口不再沾酒,眉梢不再含鋒,連眼尾的細紋都透着安甯。
橋頭有人負手而立,背影如青松峻拔,白發束得一絲不苟。
塵燼鴻眯了眯眼,忽然笑了:“裴劍首,你這模樣……倒比活着時順眼。”
那人轉身,眸中映出他身影,恍若當年昆侖初見。
“彼此。”裴歲緣淡淡道,“你倒是終于肯束發了。”
“敢不敢再賭一次?”塵燼鴻忽然奪過孟婆湯,嬉笑着問:“下輩子若我先認出你——”
裴歲緣截住他的話,将另一碗湯一飲而盡:“認出又如何?”
“罰你替我绾一輩子發。”
最好的重逢,是每一世都像初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