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剝棗,十月獲稻。
東湖的漁課和賞田的收成是這幾日的重頭戲,這麼大個将軍府也需要打理。
值夜守衛一類的事情不需要南燕雪太操心,落腳的第一夜他們就自發的做了,第二日就有内外院各處巡夜、輪值、守衛的冊子交到南燕雪手上,傷兵家眷有人在照顧孩子,有人在煮飯,頭幾日倒還亂糟糟的,但漸漸就理了些頭緒出來。
翠姑管竈,馮嬸管娃,花嬸管衣裳鞋襪,王嫂管粗使下人,至于采買入賬的事情,就讓範秦管着。
不過這幾天他忙,反而扔給南燕雪了。
沒辦法,這家裡連大人帶小孩,就三個識字的,南燕雪算一個,小蘆算一個,範叔還是勉勉強強算一個。
将軍府這百餘人明年一年的吃喝都靠這金秋十月裡的收成了,撈錢的事情最是要緊,他們當兵當慣了,糧草充裕才能睡個安心覺。
那一車的人頭也算敲山震虎,東湖離将軍府又近,再沒差役敢找漁戶索稅。
“有探子。”喬八将缰繩遞到南燕雪手裡,又說:“是官衙的人,盯了幾天了,不知道想幹什麼。”
南燕雪想了想說:“賞田的糧食該送來了,叫人盯着點。”
她同四個親兵出了長街飛馳起來時,遠遠望去,馬尾飛揚似流星疾馳。
南燕雪今日出城隻有一件事,掃墓。雖是一件事,卻要分兩處去。
一處是南燕雪母親柳氏的墓地,她墳前的樹木竟還是小苗,根淺得都紮不住,應該是疏于打理,以緻下葬時栽下的風水樹沒能成活,南家在得知南燕雪要回來後又派人補種了一批。
柳氏自己的墓地很小,依附在南榕惠的墓地旁,南榕惠的墳墓是個空冢,打開後将骨灰往裡一放就行了。
黃紙一撒,酒水一祭也就完活了。
另一處墓地離得不遠,就在山腳下的荒田裡,一個小小墳包。
那裡葬着南燕雪的乳母羅氏,一個性情爽朗,愛說愛笑愛吃愛喝的婦人。
南燕雪在羅氏墳前待了很久,也不知道該說什麼。
她八歲回了南家,九歲時逃去莊子上看過她一次,算算十五年了,羅氏肯定認不出她了。
而南燕雪也快不記得羅氏是什麼模樣了,隻記得她身上很暖和,很好聞,還記得她最喜歡吃雞汁回鹵幹。
這種小吃在冬日裡很常見,其實就是炸好的豆幹浸在雞骨湯裡慢慢煨。
羅氏自己做的回鹵幹最好吃,不是街市上常見的那種三角塊,而是是四四方方的,在漾着星星黃油的熱雞骨湯裡浸久了,變得胖胖呼呼,鼓鼓囊囊的,一口鹵一口鮮,還有一股子清香氣。
南燕雪小時候時常因吃得急了燙嘴,但絕舍不得吐了,用牙叼着嘶冷氣。
羅氏就在邊上叫,“燙燙!慢點慢點,煮了一大鍋呢,急什麼呀?”
她還會剝兩個雞蛋放進去一起煨,兩個都給南燕雪,羅氏隻吃底下那一層黃豆芽。
父母墳前的祭品是小蘆備好的,南燕雪來時隻買了一缽雞汁回鹵幹祭羅氏,等沒熱氣了,捧起來自己吃了。
“娘,”南燕雪許久沒喚過娘了,一出聲有些生澀别扭,她頓了頓,又問:“您做的回鹵幹裡添了什麼?這街上賣的都沒您做的好吃。”
羅氏沒有回答她,南燕雪想,她一定是在怪自己。
山風撩起南燕雪墨黑的長發,她站起身,要順着來時路回城去了。
将軍府大宅的位置是泰州城中數一數二的通達,若說将軍府像樹冠,那麼長街好像參天大樹的主幹,進城的人往長街湧去,但絕大多數人都在半路中斜去了别的地方,此時隻有一雙靛藍的布鞋一步步走向了将軍府,在石壁前站定。
将軍府門口的守衛掃了那人一眼,見他穿得簡素,側臉在晨光中很是明亮,正仰臉看着那石壁上張貼的布告,身量雖英挺秀拔,但不像個會武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