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錢收了,糧有了,您這回可以在家好好歇歇了吧?連跑了幾天,馬都輪換過一遭了,人還沒換呢。”
小蘆聽見帳子裡有些衾被摩挲的響動,知道是南燕雪醒了,她一邊理着書案上堆疊如山的各路帖子一邊勸着南燕雪再睡會子。
小蘆大概看了看那些帖子,分作兩堆,一堆商、一堆官。
誰都想見南燕雪,泰州城裡各路的官商富戶十成九都給她遞了帖子,但南燕雪一個也沒見。
泰州的綢子還真是好,細綿綿的,像是抱着一捧新潤的春水。新撣的棉花又松軟,暖蓬蓬的,像是蓋了一朵被冬陽曬透的雲。
但南燕雪一陣陣打冷顫,在昏黑的被裡緊着眉頭,她伸手摸了摸自己的左臂,不痛,沒有血,隻有一條食指般粗長的疤。
又是夢。
她見怪不怪地忍着腰骨的疼痛翻了個身,緩了一陣,又坐起身,把腿撂在床沿邊穿衣穿靴。
南燕雪穿好衣裳坐在案前順手翻看了幾封帖子,其中既有仰慕她威名,盼着可以登門攀交情的,也有請她坐筵客,替嫁女娶媳人家撐場面的。
說起來,南燕雪從前也做過坐筵客,但那都是蹭了南家大姑娘南靜恬的光。
南家與南燕雪同輩的嫡出姑娘隻有兩個,大房的南靜恬,二房的南靜茹,南家的女孩取名沒有字輩,南靜茹是學南靜恬的,而南燕雪直到十四歲去了燕北才有了這個名字,冥冥之中好像有預兆——她就該是燕北的一場雪。
南靜恬如今已經成婚十年了,夫君蔣盈海出身江甯府蔣家,他大伯是江南東路安撫使兼江甯府知府蔣伯誼。
彼時,南榕山還是京官,南靜恬還待字閨中。
人家請南靜恬這位官家小姐坐在新娘側旁的主位上,南燕雪也坐南靜恬邊上,有一次因為沒怎麼打扮,将落座時被個仆婦一把拽住,疑心她是坐錯桌了。
一桌子姑娘都在偷笑,南燕雪被笑得莫名其妙,一拳砸在桌上,呵道:“笑什麼笑!”
新娘這才慌了神,而且南靜恬也不攔阻南燕雪,隻是一味沉着臉。
新娘一家賠着笑臉勸了好幾句,南靜恬才勉勉強強吃了口酒,再沒動過筷,顯得這滿桌的美食都是雜碎,倒是南燕雪沒心沒肺地吃了好些東西。
這些回憶實在是太久遠了,想起來恍若隔世。
南燕雪這廂發着呆,那廂小蘆跑着去廚房給她拿吃食。
翠姑已經把将軍府竈台和臨近的菜市摸熟了,就不叫府裡人吃外頭現成買的了。
到了泰州,她做的還是燕北的菜,隻是原本的拿手好菜到了泰州全都有些失手,隻她不覺得是自己手藝不好,而說食材受限。
“這的羊肉真是不好吃,騷氣得很,價又貴,我還以為阿符被騙了呢!皮子倒是沒割去,可一鍋白煮出來沒法吃,我加了好些去味的佐料又炖得太爛了,這肉看着吃着都跟爛木頭樁子似得,我端到外院叫那幾個舌頭不靈吃去了。”
竈上兩個鍋,一個鍋裡煮面,一個鍋裡煨着油汪汪的臊子,是翠姑最常做的那種蘿蔔丁豬肉末臊子,做好了之後把豆腐塊下進去,小火慢調着滋味。
面是翠姑現揉現做的,在沸鍋裡煮得差不多了,再抛一把豆芽下去,等鍋再一沸,就好撈出來了。
“泰州的羊雖不好,可這時候還能買的着芫荽和青蒜呢!老範和喬五幾個都樂瘋了,早起吃了兩大碗,隻将軍不愛吃芫荽、青蒜葉呢。不過豆芽也好,清味。”
翠姑把面往托盤上一放,小蘆趕緊着往南燕雪屋裡端。
天愈發冷了,剛出鍋的面食冒着白氣,小蘆一路快行回去,用胳膊肘推開房門時,隻聽見‘啪嗒’一聲,南燕雪将往事和帖子都丢進了紙簍裡留着引火用,一笑道:“餓,今兒吃什麼?”
小蘆笑眯眯上前來,南燕雪掀開碗蓋,隻見高高疊着的豆芽上淋滿了肉沫,用筷子一挑面,香氣‘騰騰’往上冒。
面條還是一樣的勁道,隻是柔了些,幾口面再一口湯,還是酸辣爽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