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女拜見将軍。”南靜恬回過神來,毫不猶豫地向南燕雪行禮。
過了好一會,她聽見腳步聲靠近,一雙棕褐的皮靴停在她眼前。
南燕雪的聲音好奇又冷漠地響在她發頂,“你倒是乖覺,這般做派,又想要什麼?”
南靜恬把頭更低下了幾分,道:“多年未見,我隻是……
“行了,起來吧。”南燕雪轉身進了偏廳,南靜恬站起身來,忍住陣陣暈眩連忙也往裡走。
離得遠時,南靜恬眼前都是舊日幻象,可越近她看得越清楚,記憶中南燕雪那粉絨絨的臉蛋已經被十年時光磨成了一塊淨透有瑕的冷玉,依稀可見額角、下颌、脖頸處的幾處疤痕。
南靜恬哽咽了一下,又覺太過做作,輕道:“将軍讓郎中看過沒有?您,您如今回來了,一定要好生養着,咱們女兒家的身子真是,真是……
南燕雪掃了她一眼,眼神跟刀片似得刮掉她面上的浮粉和胭脂,南靜恬頓時語塞。
“不是說冬日裡上妝前要用脂膏潤面再上粉錠嗎?你這皮上都浮了一層,口脂挑的這麼豔,你來給我說親事啊?不是一向嫌朱紅俗氣,隻用桃花尖嗎?”
南靜恬有些局促地低了低頭,想着南燕雪的這些話,卻又輕輕笑了一聲,道:“我老了,頭發、面皮都不油潤了,又幹又澀的,塗多少脂膏也無用。”
但她在南燕雪的記憶裡,一直是個秀雅的美人。
“晚香堂裡那個都不覺得自己老,你倒歎上了。”南燕雪道。
“祖母她的确康泰,鄭郎中将她的身子照看得很好,”南靜恬這話答的像是南燕雪關心吳卿華的身子,“前些時候祖母聽聞你要求醫,就舍出鄭郎中來服侍您,隻是将軍見都沒見他,留用的好像也不是名醫,聽聞隻是個鄉野郎中,這是為何啊?”
南燕雪瞧瞧南靜恬,見她眸光暗沉沉的,神情倒是殷切,不知其中又有幾分作僞。
南靜恬來之前被交代了許多,見南燕雪不說話,她又道:“鄉野藥郎怕是不成,鄭郎中你知道的呀,多少年的老郎中了,莫說祖母,三嬸的身子也一直是他照料的。”
話說到這,南靜恬忽得一抿唇。
南燕雪涼絲絲笑了一聲,道:“話說多了吧?你今日是起太早,所以神思不濟嗎?呵,娘的身子為我所累,向來孱弱,短壽也不能怪郎中,但我這為人子女,心中多少有些介懷,不願叫他看。更何況,我如今難道還請不起一個好郎中嗎?這話,拿回去夠交差了嗎?”
南靜恬漲紅了臉,她本來就抹了不少胭脂,被羞意一蒸,瘦似蓮瓣的臉都似紅糖碗糕發面般鼓脹了起來,假塗出來的好氣色也變作古裡古怪的滑稽。
恰好這時小蘆端了茶來,斟出來一杯泛紅的茶湯,南靜恬一看就覺得發暖,也是想和緩氣氛,便誇道:“這藕茶煲得真好,稠稠的,火候真足。”
藕茶這東西江甯府不怎麼吃,有也是下人在吃,不過就是幾個藕節在鍋裡一燒罷了,比吃白水有顔色有滋味些,卻也澀牙,沒眼前這杯如此香醇稠黏。
南靜恬嗅了一嗅,倒是真心有幾分喜愛,隻是胃口不濟,啜了兩口就咽不下,隻捧在手心聞味道。
這地地道道的泰州吃食一看就不是翠姑的手筆,南燕雪也奇怪,問:“哪來的?”
“郁郎中做的。”
小蘆去時正碰上郁青臨在廚房裡焗炒藕節炭,竈間彌漫着一股她從沒聞過的香氣。
“将軍既沒用早膳,空着肚子也不好吃茶葉的,不如就用我這藕茶。”
郁青臨說着彎着腰從竈膛裡取出老大一隻甏子來,甏蓋上的餘灰一掃,蓋子一揭,香氣滿盈。
“原是給嬸子、孩子們午後閑吃的點心,将軍賞臉也嘗一嘗吧。”
郁青臨一邊說,一邊将些個藕節都夾了出去,斟出來的兩碗沉紅茶湯裡浮着幾隻去了核的棗子,又浸着好些煲得軟綿的黑豇豆,兼有幾塊粉藕,切得也細巧,端上來待客也不算怠慢,更何況隻是南家來客。
“郁郎中就是府上新聘的郎中嗎?這姓,可是郁結的郁?”南靜恬道。
小蘆轉臉看南燕雪吃藕茶,初一口不經意,下一口就側過身去,倚在那幾上認真吃起來了。
見南燕雪不在意,小蘆便道:“是,蔥郁的郁。”
南靜恬很喜愛這藕茶,即便胃口不開,也将湯水都喝盡了,唇舌一潤,她終于說出了來意。
“祖母說要在十五那日做道場,請将軍回去呢。還說将軍如今既分府住了,從前院裡那些,也好交還于你。”
南燕雪訝異又好笑地看着南靜恬,她那眸子又大又長,大多時候總是懶洋洋地掩着,這樣一睜,面貌都變得漂亮燦爛,叫南靜恬窺見她孩提時候的天真稚氣。
“這樣妥帖大方?真不像她的做派,交過來的也就是些不值當的,貴重的那些,哪有這麼容易松口。”南燕雪将一盅藕茶都吃完了,倚在椅背上将眼看向落在庭中的三兩隻小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