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燕雪從泰興縣回來時天色已經不早,南家衆人在前廳擺了席面招待她,但她沒留。
南靜恬在後頭連聲喚她,似乎還有個什麼人想讓南燕雪見一見,可南燕雪充耳不聞。
長街上的晚市很熱鬧,親衛先行将那些東西都送回家去,她騎着馬兒慢慢悠悠逛在燈籠暈開的光芒裡和各家鋪子飄散出的香氣裡。
其中有一股香氣很熟悉,非常醇厚鮮美,是從幾隻半人高的木桶裡逸出來的。
南燕雪想起前些天翠姑關于羊肉的抱怨,其實一方水土一方風物,泰州的羊多是山羊,山羊皮薄,本來就做不了皮襖子,所以一向就是連皮一塊吃的。
燕北的羊是綿羊,地上還長沙蔥,羊邊吃邊長肉,膻味自然就解了。
泰州的羊沒有沙蔥解味,卻可以用杉木制成桶,用其長時間熬煮出來的羊肉便沒了腥膻氣味,清香袅袅,而且羊肉也酥爛輕盈。
泰州的羊肉同燕北比是欠一點,所以不能單單清水煮吃。這杉木桶裡的羊白燒做法,還可以紅燒。
從莊子上回到家中的第一年冬,南燕雪吃到了柳氏小廚房裡做的紅燒羊肉,燒時不是加黃糖,而是直接加甘蔗,其實小孩體熱不太能吃羊肉,但是加了甘蔗就無妨,甘蔗還吸附雜味,羊肉也不會膻氣。
那羊肉的味道南燕雪現在還記得,紅燒的湯頭是收過的,留得很少,所以一口咬下時濃郁的肉汁就像個浪頭打進嘴裡,羊皮、羊油、羊肉的滋味分明又交融,吃過之後滿嘴的香。
那羊肉叫南燕雪唯一一次生出了回家來還挺好的感觸。
南榕山今日又用羊肉來提醒她,她受重用是因為曾祖的緣故,得封賞則是因為郡主皇室血脈蔭庇,别以為軍功都是自己的,這是南家的!
南燕雪若是個男兒,肩挑一房,說不準還會被南榕山框住,心甘情願地用血肉點燈,繼續給南家的下一輩鋪路。
幸好,她不是。
父母皆亡,她的來處渺渺,歸途也混沌難辨。
南燕雪停下馬,往那羊湯店掃了一眼,瞧見那喝得直冒煙的大腦袋就知道是誰。
“整條長街就這羊湯店裡的酒最烈,真是長了狗鼻子,這才來了幾天就尋過來了。喬五,你進去盯着他們,喝醉了别生事。”
喬五應了一聲,往那羊湯店裡逮人去了。
“泰州這風吹過來陰飕飕的,雖是往南了點,但我覺着不比燕北暖和多少。”喬八一把接住南燕雪抛過來的馬缰繩,甩手又扔給仆役,跟着她進了府門,道:“不過看來泰州也有好羊湯,那就成了。”
将軍府餘一扇小小角門等着喬五抓幾個醉漢回家,南燕雪沒回頭,往内門裡去時又對喬八道:“饞了去小蘆那支銀子,他們每人每月有一錢的零用,你們幾個每月三錢,若有個不趁手的,再支就是了。”
喬八笑堆起一臉褶,道:“多謝将軍。”
“将軍回來了。”值守的人笑迎南燕雪進門,值房的簾子挑着,另幾人起身行禮,請南燕雪來吃炭盆上烤着的甘蔗。
“你們倒會吃。”南燕雪道。
“不是我們會吃,郁郎中買的,還教我們烤了再吃,說是吃了尿不黃。将軍嘗嘗,真比甜杆更甜些!”
燕北沒有甘蔗,甜杆就是高粱杆子,嚼嚼也有甜味。
“尿還講究上了。”喬八笑罵道。
其實郁青臨還說了補氣益中,潤肺生津等等,是他們隻記了個關于尿的好處。
南燕雪沒在南家用飯,回了院裡也沒什麼胃口,瞧見桌上有罐棕黃似琥珀的小塊,她拿起來嗅嗅,香且辛。
“郁郎中做的丁香姜糖,孩子們都很喜歡吃,說暖身辟晦防凍瘡的。”小蘆就提着晚膳進來,見南燕雪扒拉糖罐便道。
南燕雪扔了一顆進嘴,歪首在肩頭上蹭了下耳朵尖上的凍瘡,道:“這人,這心思,到哪都是能出頭的。”
小蘆沒聽懂,笑笑擱下食盒往外搬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