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個小籠屜從竈上下來就進這食盒裡了,一開蓋香氣如春風般暖人,一籠燒麥清清楚楚十八個褶,端端坐在籠屜裡,皮子若荷葉邊般秀緻纖巧,不封口,漏着餡,像一束油亮亮的糯米花。
另一籠燒麥的模樣就恣意許多,薄皮大餡,似那風中招搖的飄逸白袍,一看就想象到翠姑一擓肉餡,一裹一攥就得的潇灑樣子。
“郁郎中帶着孩子們在廚房裡烤甘蔗吃呢。這籠是翠姑包的羊肉大蔥餡,那一籠是郁郎中做的鴨油糯米燒麥,鴨子東湖上漁戶養着的,府裡定了七八十隻過年吃,叫他們間上幾日就送來些。”
小蘆一邊說,一邊把筷子遞給南燕雪,然後又從食盒裡提出來一個小壺,拿了個白瓷杯往外倒。
翠姑的燒麥皮子薄,夾的時候勁要巧,否則沒進嘴就皮破漏湯的,大概是因為羊肉不同的關系,這餡料的滋味調得帶點醬香,不像翠姑從前的做法,但吃起并不柴膻,混着蔥香的肉汁叫人隻覺得一個痛快。
南燕雪看着另一籠燒麥色澤醬濃的糯米餡,伸筷子夾起來一個,咬開一口油香。
泰州多湖,鴨子多,烤鴨、燒鴨鋪子也多,淌下來的油另送去做了那鴨油燒麥、鴨油燒餅,窮人也能吃個嘴香。
南燕雪嚼着這一口油香四溢的糯米,隻覺得又黏又彈牙的,再嚼下去,吃到韌韌的醬豆幹,沙沙的鹹蛋黃。
這味道竟是很熟悉的,在她的記憶裡藏了很久,今天終于有了接二連三叨她一口的機會。
郁青臨這燒麥,實在很像柳氏小廚房裡會做的吃食。
南燕雪第三筷夾的還是糯米燒麥,小蘆不動聲色地瞧了一眼,記在心裡。
羊肉燒麥、糯米燒麥都很香,配了醋碟,但連吃幾個還是有些膩。
此時就有一杯翠綠如翡的飲子移到手邊,南燕雪端起來喝了一口,隻覺得滿口的甜,咽下後甘蔗的清香氣又泛了上來,沁得肺腑都通透爽快了。
“今日拿回來的那些東西,有六百八十貫散錢,歸到賬上去,零碎的東西和珠寶原石都放起來,田産和鋪面明日讓喬八去收了。”
南燕雪吩咐了這一氣,又問:“這幾日有合适的夫子嗎?”
小蘆道:“倒是來了幾位,隻是脾氣好的,瞧着氣勢都弱了些,壓不住課堂。可脾氣烈的,隻怕沒幾日又要跟孩子們掐起來。”
南燕雪有些無奈,道:“罷了,過了年再說吧。”
她知道教人是個勞心勞力的活計,柳氏教她教得身子都不好了,後來是跟着南靜恬學了一陣,有了底子,柳氏才又教了她一些。
柳氏喜歡南靜恬,南靜恬也喜歡柳氏這位嬸嬸,林娴隻是粗識文墨,不比柳氏通曉詩書。
她們兩人都是才女,湊在一塊說詩詞論文章,有着說不完的話。
南燕雪想,若柳氏與南靜恬是母女,那一定是能交心的。
南燕雪初回府上時,南靜恬甚至有幾分不易覺察的吃味,但見柳氏待她淡淡的,她反而對南燕雪親近起來。
南靜恬議親時,柳氏的身子已經很不好,她強撐着病體還給她備了一份嫁妝,把一些珍藏書畫全都給了她。
“反正這些你也不喜歡看,你父親房中那些兵書、史書,也夠你消遣了。”
柳氏說這話的時候沒有看她,而是陷在那床軟枕裡,艱難地翻撿着她的首飾匣子。
她把幾件愛物給了南靜恬,留下一匣子會變黃的珍珠,會變脆的祖母綠,都是放不住的東西。
“你戴我這些首飾也戴不出韻緻來,我另有一匣子的原石,等你用得到,自己去打些喜歡的。”
許是被柳氏說中了,南燕雪到現在都不喜歡什麼首飾,連耳孔都沒紮。
她束發用的是一個獸皮的銀發冠或是一條黑金發帶,稱得上首飾的隻有一個狼牙的墜子和一串骨珠手鍊,牙與骨被潤得似玉般光柔。
這兩份都是她十八歲那年的生辰禮,送禮的人一個叫阿蘇,一個叫常風,他們是南燕雪真正的姐姐和哥哥,但都已經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