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中一個是小女孩,藏在那婦人身後,辛符見她身上那件襖子的顔色,怎麼跟郁青臨煮的那碗茶一個色?
潤潤的淺紅,又泛着一點薄薄的紫灰色,沁在那白瓷盅底,顯得那瓷白皮膚分外清透。
隻突地,那小姑娘面上露出惶然不已的表情來,她無聲地張着嘴,揪着身邊人的衣裳顫巍巍縮着,叫也不會,逃也不會,看起來真是可憐。
“啊,蟾蜍。”肥雀說。
原來是虎子方才一跳,把辛符裝蟾蜍的簍子打翻了,蟾蜍一蹦一蹦往那邊去了。
簍子裡一共七八隻,跳出來五隻,小鈴铛急急忙忙去抓,一抓就緊緊攥着,掐得那蟾蜍直翻白眼。
“你抓了可别吃手!”辛符追着蟾蜍撿,最後一隻蟾蜍就在那婦人跟前,他把蟾蜍一抓,塞進簍裡,問内院的仆婦,“這誰啊。”
“這是南家的人。”仆婦也不甚清楚誰是誰,隻好含含糊糊捏在一塊說。
辛符惡南燕雪所惡,毫不掩飾地‘嘁’了一聲,重又背起小鈴铛,往那東邊的假山園子裡去了。
“将軍性子寬厚,可帶了這些孩童回來養,總也要教才是。”南靜恬見女兒受驚,心疼不已,蹙眉輕道。
辛符耳力極好,一下站住腳,兇巴巴轉臉看過去,正見那小姑娘一雙長而圓的杏眼裡全是驚恐。
‘咋有人是兔一樣的膽子?小爺要是不留神放個響屁也叫她吓死了?’
辛符撇撇嘴,憋住幾句髒話,隻沖南靜恬道:“小爺要你管,你是哪根蔥?疏不間親!懂不懂?”
辛符這一句活學活用的‘疏不間親’把南靜恬給砸懵了,疏不間親,這孩子覺得他是那個‘親’,而與南燕雪出自一脈的南靜恬還是個‘疏’!
‘這孩子瞧着不是下人,是随她回來的那些兵卒的孩子嗎?既能說出的這話來,總是三妹妹有這意思,’南靜恬牽着女兒的那隻手不自覺緊了緊,暗道:‘豈曰無衣,與子同袍,王于興師,修我戈矛。三妹妹重情重義,将這些殘兵、孩子都帶了回來。可對我,難道就連一分手足之情也沒有了嗎?’
她越是這樣想,越覺得身子發冷發軟,眼前一陣陣發黑,簡直都要站不住了,大半個身子都靠在了女兒身上。
“夫人?”
南靜恬睜開眼,對上一雙關切的眼。
“您是不是哪裡不舒服,移到亭子裡,我替您看一看吧。”
郁青臨端詳着南靜恬的面色,雖然是敷粉塗脂,但依舊看得出她面色灰敗,眼神虛散無光,就連指甲都蒼白幹澀。
“不必。”南靜恬連忙回絕,也看了郁青臨一眼,驚訝于他的俊秀年輕,緩了緩神後道:“你就是這府裡的郎中?”
郁青臨點了點頭。
南靜恬順勢有很多話可以問,但那些都不是她要說的話,她不想再替人多費口舌,那些于她而言都沒有什麼用。
“辛苦了。”南靜恬說,“往後還要靠您多多看顧将軍的身子。”
郁青臨有些尴尬地笑了笑,不好應這話。
南靜恬想細問時被冷風一激,咳得像枝頭顫抖的一片枯葉。
郁青臨見她甚至連咳嗽的力氣都不太夠,一聲聲幹枯空洞,正欲說什麼,可忽然聽見腳步聲砸地,一聲一聲都能聽出來人怒氣。
郁青臨轉首看去,就見南燕雪踏步而來,隔着老遠就将一個匣子甩了過來。
南靜恬這一次再來,南燕雪原本發了話是說不見的,可她奉上了一匣子的契書,說這些都是該還給南燕雪。
銀錢總是有些面子的,守衛讓仆婦去遞東西傳話問過南燕雪的意思。
南燕雪也弄不清楚南靜恬送錢送地是個什麼意思,把契書拿起還沒細看就瞧見底下那些首飾,好些都是柳氏當初給南靜恬的,她倒是保管的很好,金銀燦燦,玉石潤澤,刺得南燕雪眼睛都疼了。
郁青臨隻聽見‘叮叮當當’好一陣響,眼看着許多首飾從匣子裡掀了出去,五彩斑斓,金光燦燦,淌滿了一地。
還有好些帶着官府紅戳的契書飛了滿院子,明明是富貴金銀,卻晦氣得像是給哪個死人撒的白紙。
一張契書往郁青臨臉上撲,他抓下來時下意識看了看,見是江甯府的一所鋪面,地段優渥。
郁青臨袍子上還貼着一張,他再想撿卻又停住了動作,看了看一臉愠色的南燕雪,又瞧了瞧滿面驚惶的南靜恬母女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