陣陣惡臭撲面而來,不知是腐爛變質的漚水還是一旁行屍走肉般的災民散發出來的,鄭聞道仿佛聞到了死亡和腐朽的氣味,沿着蜿蜒曲折前行的路延伸,不知去向。
從繁華熱鬧的京城深入寂靜無聲的江南,眼前的一切折疊成曾經的乾朝災荒,他忽然聽到淅淅瀝瀝的水聲,身旁的災民顫抖着跪下向神祈禱,水聲沒有由小變大。
貌似洪水還沒淹上來,不幸中的萬幸。似乎就是上次聽到這個聲音,洪水裹挾着樹木泥土轟地沖了上來,他死裡逃生,載他過來的愛馬永遠留在那兒。
别說是找常侍郎了,他甚至懷疑連同自己也要消失于此。
三日前鄭聞道抵達受災嚴重的南浔,他領着二百人前來探查情況并帶回常侍郎,吩咐的幾個軍探全都無影無蹤。他還背着帝命,常青若死,他沒法兒交差,故隻身前往探查。
鄭聞道奉行身先士卒,既已有軍探消失之事,又何必繼續堆人進去。他自诩頗有經驗,卻不想江南洪澇如此泛濫,天像破了個窟窿,雨水嘩啦啦潑下來,潑得他狼狽不堪。
他融入災民中一同不知疲倦不分西東地走着,水順着他們的臉往下滴進衣裳裡,呼啦啦的風一吹,心髒都在哀嚎。恍然間他仿佛回到兒時,乾朝順德十二年的旱災遷徙,破布條縫成的災年。
在一條路的拐角那兒他與災民分道揚镳,他們奔離故土,他奔赴災地。他們隻是恰恰在一條離鄉路上遇到了一個瘋子,找死的路也要奔去。
一滴水落到幹裂的唇上,常青意識漸漸彙攏,眼前是縫隙間長滿青苔的青瓦頂,中間的細縫中不停滲出雨水,他努力撲騰着試圖直起身子,靠着抓着床沿的手助力總算是爬了起來。
他這是身處何方?水災似乎還沒治理,現在不會已經漫上來了?這雨今朝還沒停?
常青環看四周後發現壇子裡殘餘有煙灰,他碾了碾灰粉,細聞下淡淡的迷醉香氣散發出來,粗略估計是迷香一類。他撫摸牆面,突然摸到凹凸不平的粗糙表面,刮了刮竟自己彈了出來,裡面裝着卷紙,沒來得及打開查看,鎖鑰碰撞聲響起。
一個全身裹滿黑布的人走了進來,走了一圈後沒發現不對,便徑直走向暗盒處将那卷紙撈出來帶走,不一會兒,門又關上了。
常青等到水滴再次掉下後才裝作剛醒般艱難爬起,短時間内他根本走不掉,甚至什麼都知道不了,除非他們大亂,他趁亂逃走。但他該如何給朝廷報信?
此時被寄予厚望的承明帝他們正在等待暗探的信件,除了前一日送來的江南急報外,他們一無所知,似乎他的暗線再次折損于這場曆時長久的博弈中。
承明帝不自覺緊緊扣住手掌,直到掐進肉中痛意刺激下才肯放開,他已經不再年輕了,他沒有時間去溫水煮青蛙了,如果沒有神迹顯現,他會選擇重兵壓境把不服從朝廷的異類全部殺死,無論百姓還是兵卒。
也許真是上天眷顧,他閉上雙眼一瞬後複睜開,招呼着蕭暄往他這邊來,“小六,過來。”
經過三天三夜如瘋如魔的帝王雞娃後,蕭暄感覺身體都不是自己的了,跟爹的寵物一般招之即來揮之即去,一卡一卡地晃過去站在老爹最易碰觸的地方。一隻布滿厚繭的大手糊在他頭上,看起來極為慈愛。
然則并不,老頭又想出折磨孩子的辦法了。
“小六,已經一天都沒有消息了,你覺得江南到底是怎麼回事?”承明帝薅住蕭暄的肩膀給他扯回來直面帝王的掃視,屋内靜悄悄的,隻餘父子的喘息聲。
呼出的氣撲到蕭暄臉上,自然而然地一聞,臭烘烘的,他立馬堵住鼻子,“爹,你有口臭,能不能稍微顧及一下我?”停頓一下後又道,“你不能又要名聲又要做事,直接把江南裡三層外三層圍起來,當萬世難見的土匪不交出攪渾水的來一個殺一個。”
“雖然是暴君行徑,但世人懼死有效即可,恃強淩弱這種事兒他們做得我們怎做不得,我看你就是被乾朝那些人忽悠了,學愚蠢士人那套活是假仁假義,”說到興頭上蕭暄挺直腰指着他爹就是罵。
兵權就是真理,區區勾心鬥角的一塊區域還能絆住不成,就算那裡的守兵犯上作亂又如何,遇事不決就是莽,小孩子才跟你玩過家家那套。
承明帝樂呵了起來抱起蕭暄又抛上去,渾厚的聲音回蕩在殿内,“不愧是朕的好兒子,跟朕一個想法,今日朕就要讓江南變成孤地,那些人不出來也得滾出來,”一邊笑一邊抛兒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