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下的柿子花中間是空的,這一獨特的構造給了我無盡的創意靈感。我會興緻勃勃地将它們一一撿起,找來一根細細的繩子,小心翼翼地把柿子花穿起來,學其他女孩子一樣挂在脖子上當做裝飾品。
除了柿子花,掉落在地上的小柿子也是我的寶貝。那些小柿子大約隻有一顆小玻璃球那般大小,模樣方方正正、厚墩墩的,可愛至極。它們就像大自然饋贈給我的小禮物,每一個都讓我愛不釋手。
當秋天的腳步悄然來臨,滿樹原本翠綠的葉子被大自然這位神奇的畫師染上了絢麗的色彩。先是漸漸變黃,而後又慢慢變紅,整個柿子樹仿佛變成了一幅色彩斑斓的畫卷。在這個時節,撿樹葉便成了我最熱衷的事情。柿子葉被霜染過後的紅色,猶如油畫中精心描繪的色彩。而更讓我着迷的是,當用手輕輕撕開那些紅紅的柿子葉,便能看到一絲絲如同蛛網般纖細的銀絲,在陽光下閃爍着奇妙的光澤,那是大自然賦予柿子葉的神秘密碼。
為了驗證柿子葉的這種獨特之處,我還特意跑到門口的小樹林裡,收集了各種各樣秋天的葉子,有圓形的、巴掌形的、桃心形的,有槐樹的、梧桐樹的、楸樹的,顔色也是五彩斑斓,黃的、紅的、綠的……然而,無論我怎麼嘗試,其他葉子都無法像柿子葉那樣,撕開後呈現出如此神奇的銀絲。這些小小的發現,讓我對這棵柿子樹,對這個充滿生機與樂趣的小院,充滿了深深的好奇心。
“媽媽,你看,柿子葉吐絲了!”還記得我第一次發現這個奇妙秘密的時候,興奮得幾乎要跳起來,迫不及待地想要和母親分享這份驚喜。
母親停下手中的筆,擡起頭來看向我,臉上浮現出一抹會心的微笑,那笑容裡滿是對我的寵溺。随後,她又輕輕低下頭,繼續專注地埋頭抄經,筆尖在紙張上沙沙作響。
從那以後,撿柿子花和小柿子,小心翼翼地撕開柿子葉探尋那神奇的銀絲,還有把一片片柿子葉擺成各種奇妙的圖案,再精心貼在紙上,便成了我童年時光裡最獨特的樂趣之一。每當我沉浸在這些充滿童趣的活動中時,母親總是坐在案幾旁靜靜的抄經,她的身影是我童年裡最安心的陪伴。
然而,平靜的生活中也有泛起漣漪的時刻。那是一個淅淅瀝瀝的午後,雨絲不緊不慢地飄落,我正在屋子裡專心寫作業,忽然,隐隐約約傳來一陣曲調,那曲調中夾雜着一絲壓抑的啼哭聲。聲音裡帶着濃濃的哽咽,漸漸地,連曲調也變得支離破碎,不成樣子。
我滿心好奇,放下手中的筆,輕輕走到門口,朝着聲音傳來的方向看去。隻見母親正坐在案幾旁,手中的筆停在半空,面前攤開的紙上寫着一首詩:
“明月何皎皎,照我羅床帏。
憂愁不能寐,攬衣起徘徊。
客行雖雲樂,不如早旋歸。
出戶獨彷徨,愁思當告誰!
引領還入房,淚下沾衣裳。”
那一刻,年幼的我望着母親悲傷的模樣,心中滿是疑惑。母親是後悔帶着我離開顧家了嗎?那時的我,還不能完全理解這首詩所蘊含的深刻情感,隻是懵懂地覺得母親的悲傷如同這連綿的秋雨,沉甸甸地壓在心頭。然而,我卻如同撞見了母親的秘密一般,将這首詩牢牢地把這首詩記在了心裡。
如今,當我再次回想起那個場景,細細品味母親當時的心境,她的啼哭或許确實帶有一絲悔恨的意味。但我深知,母親是那樣的倔強,她一旦做出了離開的選擇,就如同離弦之箭,絕無回頭的可能。不,她的悲傷并非源于悔恨,而是源于那份全心全意付出後,卻未能得到同等回應的深情。她曾将自己的真心毫無保留地交付,換來的卻是滿心的傷痛,隻能在這寂靜的午後,對着這首詩,傾訴着自己内心深處的傷情。
冬天一到,凜冽的寒風呼嘯而過,院子裡的前台兒變得寒冷刺骨,母親隻好把案幾挪到了屋内。沒有了母親在身旁的陪伴,我常常一個人靜靜地坐在門檻上,雙手托着腮幫子,目光透過柿子樹那遒勁有力的枝桠,遙望着高遠湛藍的天空。
柿子樹的枝桠從粗壯的樹幹處開始,由粗及細地蜿蜒伸展向遠方,猶如一幅天然的水墨畫。橙黃的柿子稀稀疏疏地挂在枝頭,偶爾還能看到幾個長在柿子間的紅色橢圓樹葉,它們與橙黃的柿子相互映襯,在湛藍的巨大幕布下,構成了一幅色彩豔麗、充滿詩意的水彩畫。
我每天都會望着挂在枝頭的柿子發呆,思緒也随着那悠悠的白雲飄蕩。偶爾嘴饞了,便會眼巴巴地看向母親。母親總會心領神會,拿起一個長長的杆子,杆頭是用鐵絲精心做成的四方小網盒。她熟練地舉起杆子,小心翼翼地伸向一顆飽滿的柿子,輕輕一碰,那柿子便穩穩當當地掉進了網盒裡。這時的我,就像得到了全世界最珍貴的禮物,歡快地跑去拿來小勺子,迫不及待地挖起裡面的柿子肉。
當絲絲冰涼的柿子肉觸碰到舌尖,那甘甜的滋味瞬間在口腔中彌漫開來,帶着獨特的香氣,緩緩下滑到食道,再一路滑進胃裡,給整個身體都帶來了愉悅的享受。我最喜歡嚼的是柿子的籽,它們軟滑Q彈,咬起來還會發出咯吱咯吱的聲響,那獨特的口感讓我欲罷不能。
我一邊津津有味地吃着柿子,一邊饒有興緻地看着天空中飛來的烏鴉和各色鳥兒。它們撲騰着翅膀,輕盈地落在樹枝上,和我一樣,盡情地享受着這大自然賜予的絕妙美味。每當這時,我總會興奮地大喊:“媽媽,鳥兒又來偷吃我們的柿子啦。”
“讓它們吃吧,鳥兒們也餓了。”母親總是顧不上擡頭看一眼便又匆匆的埋頭抄經。
如今回首過往,母親的艱辛曆曆在目。她時常不自覺轉動手腕的動作,深深烙印在我的記憶裡。那是長時間抄經落下的習慣,而那時懵懂無知的我,卻常常不理解母親的苦衷,還總是任性地跟她發脾氣,質問她為何要和顧展誠分開。
“别的小孩都有爸爸,你為什麼讓我和爸爸分開?!” 我清楚地記得,有一次,滿心委屈與憤怒的我,哭着将她心愛的筆筒狠狠甩到地上。隻聽 “嘩啦” 一聲,筆筒瞬間摔得粉碎,那些大大小小的筆也随之散落一地。當時的我,被情緒沖昏了頭腦,完全沒有意識到自己的行為有多過分。
然而母親并沒有責怪我,甚至沒有發一句脾氣,她的眼神裡滿是心疼,但更多的是對我的包容。她默默蹲下身子,小心翼翼地收起地上的碎片,又一根一根地重新撿起那些筆。第二天,我驚訝地發現,那隻破碎的筆筒已經被她用膠水仔細地粘在一起,又穩穩地回到了案幾上。
她的手上,因為修複那些鋒利的瓷片,被劃傷了好幾道口子,一道道紅痕觸目驚心。那時的我,怎麼也不明白,就一隻普通的筆筒而已,至于如此珍惜嗎?直到後來,我才知曉那個筆筒背後的來曆,那承載着母親的珍貴回憶,對她而言意義非凡。
此刻,想起母親曾經時常伏在案幾前抄經的辛勞模樣,腦海裡又不由自主地不斷閃現出剛才那隻黑犬充滿質疑和審視的眼神。漸漸地,那狗的眼神竟和洛家怡第一次見到我時的眼神融合在了一起,那眼神裡的冷漠與不屑,如同尖銳的刺,又一次刺痛我的心。過去與現在的場景交織在一起,讓我心中五味雜陳,對母親的心疼與對過往遭遇的憤懑,在心底翻湧不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