汽車裡流淌着歡快的音樂,那節奏仿佛與我的心情産生了奇妙的共鳴,同樣歡呼雀躍着。我沉浸在這美妙的氛圍中,不禁暢想,如果這種感覺能夠一直延續,伴随我度過漫長的一生,那将會是何等的幸福啊。思緒飄飛間,我情不自禁地跟着旋律哼唱起來,啦啦啦啦……
以往總覺得這條路崎岖難行,每一次颠簸都像是一種煎熬。可今天,竟發現這些颠簸也别有一番風味,也是一種獨特的享受。就連路口排起長隊等待紅燈的場景,在我眼中都變得格外美好,看着那些等待的車輛,我竟覺得他們跟我一樣,也是懷揣着激動的心情,去約見自己心愛的人。
原來,同樣的事物和風景,當心情發生改變時,所帶來的感受竟如此截然不同。此刻,我深深沉溺于這種期待之中。在某些時候,不得不說,期待的确比真正的相見更加美好,它就像一層朦胧的紗,将未知的美好包裹其中,讓人充滿遐想。
顧星言知道我對前往書苑已經熟門熟路,便不再像以往那樣在山腳下等我。于是,我悠然自得地溜達着上山去尋他。剛爬上山頂,阿野就歡快地搖着尾巴向我奔來。這隻金毛極其通人性,才相處沒幾次,它就已經記住了我。這家夥被顧星言照料得極好,身上金色的皮毛閃爍着綢緞般的光澤,它蹦蹦跳跳地跑過來,長毛柔順地披散在身體兩側,随着它的動作輕輕搖曳,像是兩片靈動的裙擺。
它興奮地圍着我轉了好幾圈,一會兒嗅嗅我的腳,一會兒又聞聞我的手,還用它那柔軟的腦袋親昵地蹭着我的褲腳,好像在訴說着對我的想念。随後,它便轉身,引領着我向門口奔去。到了門口,隻見它熟練地跑到角落的筐子裡,叼出一個卡,然後把卡靠近門把手處,“叮當”一聲,門便緩緩打開了。
時值正午,陽光毫無保留地傾灑而下,透過潔淨的玻璃,如同一縷縷金色的絲線,斜斜地射進客廳,精準地落在那張古樸的桌子上。窗外,微風輕拂,樹葉沙沙作響,似在低聲吟唱着一首靜谧的小曲。偶爾,一兩隻鳥兒歡快地掠過,留下清脆的啼鳴,更添幾分自然的靈動。
顧星言靜靜地坐在桌前,專注于筆下的書寫。那束恰到好處的陽光,宛如一盞精心調校的小台燈,獨獨為他照亮。在這束光的輕撫下,他的頭發仿若被鍍上了一層璀璨的金邊,散發着柔和的光暈。光線巧妙地勾勒出他臉部的輪廓,使得他的臉在光影中仿佛被雕琢得更小了一圈,卻愈發凸顯出那高挺的鼻梁,宛如山峰般堅毅,以及線條淩厲且性感的下颌線,透着一種與生俱來的英氣。
“來了。”他敏銳地察覺到我的到來,手中的筆緩緩收住,随後,他将筆輕輕放置在一個精巧的小螃蟹筆擱上,那小螃蟹便穩穩地舉起了筆。
“一念哥哥好!”我臉上滿是抑制不住的喜悅,腳步輕快地快步上前,“我給你帶了茶。”說着,我雙手将手中精心準備的來白茶遞給了他。
他微微一愣,眼中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驚訝,随即嘴角微微上揚,說道:“長大了呀,還知道帶東西。”
此時,我的目光瞬間被桌子上那幅他剛寫完的蘇東坡的《定風波》所吸引,我忍不住輕輕拿起,仔細端詳起來。
“莫聽穿林打葉聲,何妨吟嘯且徐行。
竹杖芒鞋輕勝馬,誰怕?一蓑煙雨任平生。
料峭春風吹酒醒,微冷,山頭斜照卻相迎。
回首向來蕭瑟處,歸去,也無風雨也無晴。”
這字迹,每一個都筆走龍蛇,似靈動的遊龍在紙上穿梭,又如行雲流水般自然灑脫,與這首詞的意境相得益彰。每一個字都仿佛是一位遺世獨立的仙人,帶着超凡脫俗的氣質,看似要飄然而去,卻又透着鎮定自若、泰然處之的從容。我不禁在心中暗暗贊歎,顧星言的書法竟如此精湛。
然而,就在我沉浸在對《定風波》的贊歎之時,另一幅作品又緊緊抓住了我的視線。在客廳的一側,一幅書寫着《心經》的匾額靜靜懸挂着。周圍的空氣仿佛都因這幅匾額而變得甯靜祥和,一種無形的禅意彌漫開來。我從未見過如此富有禅意的隸書,字體溫柔敦厚,盡顯莊重之感,卻又在莊重之中不失靈動。每一個字都仿佛被賦予了生命,神采飛揚,仿佛帶着一種韻律和節奏,在眼前跳躍、舞動,讓人感受到一種甯靜而深遠的力量,仿佛身處在一個超脫塵世的世界。
另一側,一塊稍長的匾額高懸,竟是陶淵明的《桃花源記》。整個匾額在柔和的光線中,更添一分恬淡,這副字的筆法恰似文章的風格,疏宕閑适,空靈隽秀,每一個字都仿佛是從悠遠的田園中走來,字裡行間透着舒朗潔淨,無一絲塵俗之氣。
單看每一個字,貌似帶着幾分拙意,筆畫質樸,卻又在質樸中巧妙地蘊含着靈動之美,以拙取巧,合而成雅,恰似古人所雲“大巧若拙”。凝視久了,那些字仿佛瞬間有了生命,在我的眼前幻化成一個個躺在石頭上惬意曬太陽的小精靈,它們姿态古雅,婉綽而疏逸,别有一種沉靜的風神,仿佛在靜靜訴說着世外桃源的悠然故事。
匾額一側,幾株桃花粉粉點點,宛如天邊落下的雲霞。那幾筆粉紅的暈染,恰似姑娘嬌羞的初妝,清新而柔美。遒勁的枝幹則勾勒出筆鋒的走勢,線條硬朗又不失韻味,漸漸轉淡後,仿佛被包裹在一團粉色的溫柔之中。在墨色的渲染下,房屋若隐若現,像是隐匿在桃花源中的神秘居所。一條棧木橋橫跨而過,橋上幾縷人影綽約,正漫步在這如夢如幻的仙境之中。河面上,木舟仨仨倆倆,輕輕搖曳,倒映在碧波蕩漾的水面上,泛起層層漣漪,看着看着,我仿佛已經置身于個與世隔絕的桃源夢境。
看來,最近顧星言很高産啊,與我上次來相比,竟多了這麼多令人贊歎的作品。每一幅都像是他内心世界的一扇窗,透過它們,我能感受到他豐富的情感與深厚的藝術造詣。
“這個我喜歡,送我?”我指着那篇《定風波》,眼中滿是期待。
“哪有一來就要東西的。”他竟然毫不猶豫地拒絕了我,臉上帶着一絲淡淡的笑意,卻又透着不容置疑的堅決。
“那這個?”我心有不甘,又指着《心經》滿懷期待地問道,眼睛緊緊盯着他,滿心希望這次他能松口答應。
“自己練,寫一副。”他的回答依舊幹脆利落,沒有絲毫的拖泥帶水,直接将我的請求駁回。那語氣斬釘截鐵,讓我瞬間感覺希望又一次落空。
“《桃花源記》總可以吧?”我仍不死心,再次試探着詢問,就差沒直接哀求他了。此刻的我,心裡已經快洩氣了,怎麼跟他要一幅字就這麼難呢?我滿心委屈,感覺自己像個被拒絕了無數次的孩子。
“一字十八金。”他假裝一本正經地說道。
“這……十八金就十八金……”我一聽,雖然覺得價格不菲,但為了得到這幅心儀的作品,還是咬咬牙決定接受。緊接着,我便開始認真地數起字數來,嘴裡還念念有詞:“一共多少字?”心裡盤算着這得花多少錢才能把它拿下。
“真數,沒聽出我是在拒絕你?”他看着我那認真數數的模樣,終于忍不住打破了這看似嚴肅的氛圍。他的聲音裡帶着一絲無奈和調侃,讓我瞬間意識到自己的天真。
我尴了尬,一屁股重重地坐在了他的對面。
他看我一副垂頭喪氣、洩了氣的樣子,似乎有些不忍。于是,他拉開抽屜,動作娴熟地拿出一根嶄新的毛筆,又取出一張潔白如雪的宣紙,還順帶一本《曹全碑》字帖,輕輕放在了我的面前。
“自己學,自己寫的更有成就感。”他的目光裡帶着鼓勵和期許,溫和地說道。那一刻,我才明白他的良苦用心。
我瞬間目瞪口呆,原本以為他叫我來寫字隻是找個借口,大家随便聊聊而已,沒想到他居然來真的。我心裡既驚訝又緊張,一方面是因為自己确實技不如人,擔心寫出來的字不堪入目,實在不敢在他面前獻醜;另一方面,那種感覺就像醜媳婦馬上要見公婆一樣,滿心的不自在和蹩腳。
但是,我既然已經答應了要來寫字,這時候如果退縮,那可比獻醜還要難堪。沒辦法,我隻能硬着頭皮上了,心裡暗暗給自己打氣。
顧星言見我一臉猶豫,站在原地不知所措,便親自幫我倒好了墨汁。
我緩緩拿起那支筆,突然發現上面镌刻着“一念草堂”四個小字,精緻而獨特。“還是定制的?”我不禁脫口而出,眼神裡滿是好奇和驚訝。
“我親筆刻的。”他微微揚起下巴,平靜地說道。那一刻,我才恍然大悟,原來他的才華遠不止書法這麼簡單。再仔細一看,我這才發現每幅作品上都有印章,而且每一枚印章上的圖畫和文字都各不相同,每一個細節都透露着他的用心和獨特品味。
“這些,都是你刻的?”我滿臉驚歎,小心翼翼地拿起桌子上的一枚印章。那印章設計得極為精巧,造型酷似一朵蓮花,而“樂”字巧妙地融入其中,整個圖案俏皮可愛又不失典雅,每一處線條都在訴說着設計者的匠心獨運。
“閑着無事,随意打發時間而已。”他輕描淡寫地說道,語氣裡滿是不經意,似乎這隻是一件再平常不過的小事。可我聽在耳裡,卻羨慕至極。對于我來說,每天都被各種事務纏身,時間總是不夠用,而他居然還有閑暇時間用來打發,這是多麼令人向往的生活啊!
待我好不容易做好了心理建設,深吸一口氣,拿起筆準備蘸墨時,他突然大聲喊道:“等等。”
“忘了開筆。”話音未落,他便迅速拿走了我手中的筆,走向水池邊,将手伸到水龍頭下,試了試水溫,随後,他用拇指和食指輕輕捏住筆肚,開始慢慢撚開,“開筆最好用溫水,用手指輕輕的捋掉筆毛上的膠水,撚開,讓筆毫徹底的濕潤。” 他的手指修長而白皙,在溫水的浸泡下,漸漸泛起淡淡的粉色,就像春日裡初綻的桃花。他輕輕捏開筆肚,又在水流下再次仔細地捋順。
“讓它們始終聚攏在一起。”
筆鋒經過他的手,像是被賦予了新的生命,吸飽了水,比之前顯得更加飽滿圓潤,仿佛有一滴水蘊含在其中。
我小心翼翼地接過來,學着他的樣子,輕輕用筆尖蘸墨。這時,他在一旁說道:“太含蓄了。” 說完,他走到我身後,微微俯身,用手握住筆杆的上半端,刻意地躲開我的手,避免與我接觸。随後,他稍稍用力,把整個筆肚全部按在了墨汁裡,白色的筆肚像是一塊幹涸的海綿,迅速地吸足了黑色的墨汁,顔色開始由白變成淺灰,漸漸地,又變成深灰,最終完全被黑色所覆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