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筆要充分的蘸墨,然後再把多餘的墨汁掭掉,讓墨水不多不少,才能在紙上揮灑自如。”他一邊在我頭上方示範着動作,一邊耐心講解,他磁性的聲音仿佛帶着一種魔力,順着我的天靈蓋,清晰地傳到我的耳膜。
此時,我不經意間瞥見他白皙的手背上,青筋清晰可見,每一根汗毛都像是訓練有素的士兵,精神抖擻地支棱着,彰顯着一種别樣的力量感。不知怎的,一股沖動湧上心頭,我忍不住緩緩伸出左手,輕輕地握住了他握着筆杆的右手,然後順勢将他的手放在我的右手之上。刹那間,仿佛時間都靜止了,我能清晰地感受到他手部的溫度,以及微微的顫動。
“這樣才像話嘛,手把手。”我滿意道,仿佛達成了什麼了不起的成就。
他原本正全神貫注地給我講着蘸墨的方法,這般突然的舉動,讓他頓時有些不知所措。他的身體微微一僵,急忙說道:“好了,可以寫了。”說着,便像觸電般連忙抽回了自己的手,動作略顯慌亂。
我看着他這窘迫的模樣,内心一陣忍俊不禁,差點笑出聲來。可當我又瞥見他迅速調整狀态,一臉認真地等待我下筆的樣子,那嚴肅的神情,是一位嚴苛的老師在審視學生,我終究還是強忍住了笑意。
此刻,我就像被老師緊緊盯着的小學生,在他那能洞察一切的目光下,握着筆的手都不由自主地緊張起來,手指微微顫抖,連筆都變得格外沉重。
他輕輕幫我翻開《曹全碑》的第一頁,指着上面的字說道:“寫這個‘文’字。”
我深吸一口氣,努力讓自己鎮定下來,全神貫注地照着字帖上字的占格去模仿。可奇怪的是,明明字帖上的字看起來簡單明了,筆畫流暢自然,可到了我筆下,寫出來的字卻顯得那麼瘦弱,歪歪扭扭,毫無美感可言。看着自己寫的字,我就像在衆人面前出了醜一樣,心急如焚,額頭上漸漸冒出一層細密的汗珠。然而,越是着急,手就越不聽使喚,寫出來的字愈發難看,簡直是慘不忍睹。
而他,面對我那不堪入目的字迹,臉上竟沒有絲毫責怪、嘲笑,甚至連一絲居高臨下的神情都不見,反而是一臉溫和地說:“不錯。”那語氣輕柔,讓我原本因羞愧而緊繃的心弦,稍稍放松了些。
我不好意思地撓了撓腦袋,臉上泛起一抹羞澀的笑容,内心既為他的寬容而感動,又為自己的表現感到汗顔。
“下一個字‘常’。”他微微俯身,修長的手指輕輕點在字帖上,目光專注地說道。
這一次,我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一筆一畫,小心翼翼地書寫着。我用心地調整着筆鋒的弧度和角度,力求每一筆都精準無誤,同時盡量把力道拿捏得适中,嚴格遵循着提筆、頓筆、收筆的規範,不敢有絲毫懈怠。然而,當這個字寫完,呈現在眼前的,依舊是慘不忍睹的模樣……整個字歪歪扭扭,“口”字大得突兀,豎畫更是歪斜不直,就像一個站立不穩的醉漢。
顧星言靜靜地站在我的身後,目光在字帖與我的字之間來回移動,仔細審視後,緩緩說道:“用力過猛了。”
我滿心疑惑,忍不住辯解道:“哪有,我很注意我的力道的……”心裡想着,自己明明已經很努力地控制力度了,怎麼還會這樣呢?
他似乎看出了我的困惑,思索片刻後,耐心解釋道:“你剛才是不是很想把它寫好?”
“是呀,非常用心。”我不假思索地回答,那股迫切想要寫好字的心情,此刻仍在心中湧動。
“這就是用力過猛,不是指你的手力,是你的‘心力’。”他的目光深邃而溫和,繼續說道,“我們往往很用力地去做一件事情的時候,會弄巧成拙,适得其反。”
聽到這話,我猶如醍醐灌頂,恍然大悟。回想起剛才寫字時,腦海中滿是想要證明自己,想在他面前表現出色,不想丢人、不想落後、不想被他瞧不上的念頭,這些複雜的心思,無疑給我帶來了巨大的壓力,讓我在不知不覺中,将這種“心力”用得過猛,反而破壞了書寫的自然與流暢。
“世間一切事情講究一個平衡。”他一邊說着,一邊走到對面的太師椅旁,緩緩坐下。他雙手交握在一起,放在身前,陽光透過窗戶,斜斜地照在他的側臉,勾勒出他輪廓分明的臉龐。這時,我才注意到他今天的衣着,是一身飄逸的白色長衫,那長衫随着他的動作輕輕擺動,帶着一種超凡脫俗的氣質。他面容祥和,眼神甯靜,嘴角帶着一抹淡淡的笑意,整個人散發着與世無争的禅意,宛如一個正在講經說道的道人,讓人不禁心生敬畏與欽佩。
不,不是宛如,他可不就是個道人嘛,早已決然地不染塵世,遠離了那喧嚣紛擾的人間。他就像那超脫于雲霧之上的仙人,獨守着自己的甯靜與淡泊。而我呢,還在塵世的洪流中漂遊浮蕩,身背着一口沉重的“黑鍋”,深陷于謠言的糾葛紛争之中,置身迷霧,懵懵懂懂,不解其中真意。
“言哥。”我下意識地喊出,話一出口,便意識到不對。
“一念。”他輕聲糾正道,那聲音平和而沉穩,帶着一種不容置疑的力量。
“一念……”我小心翼翼地試着叫出聲,随後又輕輕加上兩個字,“……哥哥?一念哥哥!”我細細地品咂着這四個字的味道,越品越覺得“一念哥哥”這稱呼好聽極了,還莫名地更添了幾分禅意。
可既然他已脫離塵世,為何還要“念”呢?這也是上次我問他的問題,當時他并未作答,隻留下我滿心的疑惑。
難道這“念”真的是“念蒼生”?想到這兒,我不禁又陷入了沉思。
正當我出神的時候,顧星言,哦不,應該叫一念,不知何時已拿來了一本小楷字帖。
“寫寫看。”他将字帖遞到我面前,目光中帶着期許。
我接過來一看,原來是文徵明的《草堂十志》,那字溫潤清秀、舒緩自在,又秀麗靈動,實在不是我這麼粗野之人可以臨摹的。
我正要推脫,緊接着,他又幫我找來一支極細的小楷筆。他先是将筆蘸了蘸水,動作輕柔而熟練,仔細地把筆鋒捋順,随後,又幫我仔細的蘸了墨。
“來,試試。”他把筆遞向我,語氣中帶着鼓勵。
我心裡一陣犯嘀咕,他這是要把我的書法水平全方位考察個遍嗎?我可是早就跟他坦白過自己就是個書法小白的。
我瑟瑟發抖地看着他,故意不去接筆,試圖用這種誇張的方式來表達我的抗拒。
“對自己要有自信。”他看出了我的心思,眼神中都是溫和與信任,示意我接住筆。
“我不要!”我直接幹脆地拒絕了他,還理直氣壯地說道,“除非你握着筆先教我,要不然,我才不要在你面前獻醜。”此刻的我,就像個耍賴的孩子,堅決不肯妥協。
他似乎并沒有放棄的意思,又接連示意了我好幾次,可我依舊堅決不接筆。無奈之下,他隻好輕輕歎了口氣,站起身來,緩緩走到我的身後,把筆輕輕地放到我的手裡。
我哪肯罷休,故意不好好拿筆,還找了個借口,美其名曰:“這筆太細了,我這麼大的手不會握,拿不住。”其實心裡想着,看你怎麼辦,反正我就是不想自己單獨寫。
他大概是從未見過像我這般刁難的學生,無奈地輕輕歎了口氣,卻依舊耐心地給我示範講解毛筆的兩種握法。他一邊輕聲說着要點,一邊伸出手,小心翼翼地捏起我的手指,教我怎樣用三根手指穩穩地把筆捏住。他微涼的手指與我的觸碰在一起,那一瞬間,有一股電流傳遍我的全身。被他這樣近距離地擺弄着,我的心思哪還能專注在握筆寫字上,神思早就像脫缰的野馬,不知道飛到哪個九霄雲外去了。
他微微俯身,附在我的身後,一股若有若無的幽香從他的身上悠悠傳來,那味道清新淡雅,卻又仿佛帶着一種無形的魔力,讓我愈發心猿意馬。我下意識地擡眼,目光所及,先是看到他刮得很幹淨的青色下巴,透着一種别樣的清爽與利落。順着下巴往下,線條凸起的喉結格外醒目,再往下,便是延伸到衣服裡若隐若現的鎖骨。
不知怎的,一種莫名的沖動在我的心底陡然升起,腦海裡竟冒出想要咬上他喉結的沖動,這股沖動如同洶湧的潮水,在我的四肢百骸裡橫沖直撞。而且它離我是那麼近,就在我輕輕一擡頭便可以夠到的位置,這更讓我難以抑制内心的沖動,就像一隻饞嘴的小貓,注意力完全被眼前的“獵物”吸引,滿心滿眼都是那誘人的“獵物”。
就在我伸長脖子,像着了魔一般要去觸碰“獵物”的時候,似乎我的“獵物”察覺到了危險的靠近。他突然回過神來,猛地站直了身體,居高臨下地俯視着我,眼神中帶着一絲嚴肅。
“不許搗亂。”他的聲音不大,卻帶着一種不容抗拒的威嚴。
我就像做壞事被老師當場抓住的小學生一樣,心裡“咯噔”一下,臉上瞬間火辣辣的。我趕緊像觸電般縮回了脖子,慌亂地拿起筆,假裝在認真地聽他講,可心裡卻還在為剛才那驚險又刺激的一幕怦怦直跳。
過了一會兒,趁他轉身去煮茶的時候,我偷偷地瞄着他的背影。看着他那挺拔的身姿,我的思緒不由自主地飄回到前兩次索吻失敗的場景。忽然,一個“壞”主意如閃電般在我的腦海中閃現,嘴角也不自覺地微微上揚,暗暗琢磨着這個計劃要是實施起來,他會是什麼反應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