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三千長階
我緊緊地将他擁入懷中,毫不猶豫地脫下身上的外套,把他嚴嚴實實地裹住。色達的夜晚,氣溫驟降至零下,寒意如冰針般刺透我的單衣,我冷得瑟瑟發抖,牙齒也止不住地打顫。然而此刻,心中的擔憂早已蓋過了自身的寒冷,隻希望這點微薄的溫暖能讓他好受一些。
我一遍又一遍地呼喚着他的名字,一種深深的恐懼在心底蔓延開來,我害怕極了,害怕他會在無意識中悄然離我而去。這種恐懼或許源于對得而複失的擔憂,可仔細想來,我其實從未真正擁有過顧星言。他的靈魂深邃而複雜,他的身心從未完全屬于我……我怎麼能讓他離開呢?絕不。我在心底暗暗發誓,無論如何都要守護住他。
很快,佛學院蜿蜒的小路上,救護車閃爍的燈光如同黑暗中的希望之光,映入我的眼簾。可我們身處小木屋所在的山坡之上,救護車根本無法開上來。為了給他争取更多寶貴的治療時間,我深吸一口氣,拼盡全力背起顧星言,一步一步艱難地朝着山下走去。
色達的馬路與山頂之間究竟有多少級台階,我無暇去數。隻感覺每邁出一步,雙腿都止不住地顫抖,仿佛随時都會支撐不住。我全神貫注地盯着腳下的每一級台階,小心翼翼,生怕稍有不慎就會讓背上的他摔落。在這寒冷刺骨的月夜裡,沒過多久,我的額頭和後背就沁出了層層汗水,汗水與寒意交織在一起,讓我渾身難受。
夜空中的月亮,似乎也察覺到了我前行的不易。它高懸在天際,皎潔而明亮,我走,它也仿佛跟着我一同前行。偶爾被厚重的雲彩遮擋,它便好似鼓足了勁,奮力吹散那些雲彩,重新将銀輝灑向大地,為我照亮腳下的路。
在如水的月色下,一片赭紅色的安靜小木屋之間,我背着顧星言的身影顯得那樣渺小。那小小的身影在階梯上緩緩挪動,如同迷宮中努力尋找出口的小球。
顧星言滾燙的氣息急促地吹拂在我的耳邊,那股灼熱的溫度,瞬間勾起了我十年前的回憶。那時我生病卧床,他溫柔地用溫水為我擦拭身體,而我當時呼出的氣息,也如他此刻這般滾燙,仿佛體内有一團熊熊燃燒的火焰,正從鼻腔中不斷噴出。
我的背部清晰地感覺到他那“突突”的心跳聲,一下又一下,仿佛是命運沉重的鼓點。此刻,我恨不得自己能如仙俠劇裡的仙人一般,輕輕一個起身,潇灑一個翻轉,便瞬間抵達山腳下。
一個聲音在我的心底瘋狂的呼喊着:“顧星言,你一定要堅持住啊,一定要等我!你不能就這樣扔下我!我們……我們甚至都還沒來得及真正在一起,還有那麼多的時光未曾一同走過。”
就在我心急火燎、迅速小跑着下台階時,顧星言嘴裡含糊不清地吐出一句話:“小鸢——那是小鸢——” 他的聲音微弱卻清晰,如同一把銳利的匕首,瞬間刺痛了我的心。
我猛地停住了腳步,整個人仿佛被定在了原地。心中好似打翻了五味瓶,酸、甜、苦、辣、鹹,各種滋味一齊湧上心頭,攪得我内心一陣翻江倒海。
我緩緩地長舒了一口氣,可心中的苦澀卻愈發濃烈。我承認自己嫉妒洛小鸢,嫉妒得要命,自從知曉洛小鸢的存在,一個疑問便在我心中反複盤旋,究竟是怎樣一個特别的人,能讓顧星言十年如一日,始終念念不忘?
……
我的腦海與心底,仿佛有千千萬萬個小人在激烈地争吵着。各種想法與情緒相互交織,此起彼伏,攪得我心煩意亂。但我心裡明白,即便嫉妒得快要發狂,我也定會堅持到底。因為,我是顧北野,我顧北野是什麼樣的人?又怎會輕易言棄呢?
我重新蹲下身子,深吸了一口氣,咬緊牙關,穩穩地背起顧星言。那一刻,仿佛有一股力量在心底湧起,支撐着我邁開腳步,幾乎是一路小跑着朝着山底奮力沖去。
當救護車的擔架被擡出來時,我恰好飛奔着邁下了最後一級台階。幾名醫護人員迅速圍攏過來,七手八腳地将顧星言從我背上擡下。此時的我,仿佛全身的力氣都被抽幹了,雙腿一軟,差點癱倒在地,幸虧身旁的醫護人員眼疾手快,及時扶住了我。
顧星言很快被安置在擔架上,并且打上了點滴。我拖着疲憊不堪的身軀,緩緩走到他身旁,靠坐在一旁的椅子上。我緊緊地握住他的一隻手,仿佛那是我與他之間的生命線,生怕一松開,他就會離我而去。
“小夥子,累壞了吧,瞧你這衣服都濕透了,快把這個換上。”一位醫護人員關切地說着,遞過來一件白色的大褂。
這時,我才察覺到豆大的汗珠正不斷從我的臉上滾落。低頭一看,我的衣服前胸和後背幾乎全被汗水濕透了,緊緊地貼在身上,寒意也随之襲來。
“真不好意思啊,我們這裡沒有多餘的備用衣服,就隻有這件了。這天氣太冷,可别着涼了。”醫護人員略帶歉意地解釋道。
“小夥子,我接到地址的時候,看到你們所在的海拔位置在山頂,當時還正發愁呢,想着我們該怎麼擡着擔架上去。真沒想到啊,你竟然能背着他跑下這三千長階……這份堅持,實在是令人佩服!”一位上了年紀的醫生不禁感慨道,眼神中都是驚訝。
“三千長階?”我瞪大了眼睛,滿臉驚訝地問道,聲音裡透着一絲難以置信。
“是啊,這還隻是保守估計呢,說不定實際有四千階……”那位醫生微微點了點頭,臉上露出一抹感慨。
“難得啊,他能有你這樣的好兄弟,你這次可算是救了他一命。”醫生的眼神中滿是贊許,輕輕拍了拍我的肩膀。
聽到他這話,我心中一緊,下意識地驚訝得站了起來,卻忘了救護車内部空間有限,“砰”的一聲,腦袋狠狠地撞到了車頂。我疼得皺了皺眉頭,卻顧不上這些,急切地問道:“怎麼說?他現在有生命危險嗎?”
“你們是從平原來的吧?”一位有着濃密眉毛、眼神堅毅的年輕藏族醫生看向我,目光中帶着關切。
我連忙點點頭,心中湧起一股不安,緊緊盯着醫生的臉,試圖從他的表情中看出些端倪。
“他這是典型的急性高原反應。之前他有沒有出現厭食、頭暈之類的症狀呢?”醫生的語氣嚴肅起來,眼神專注地看着我。
我腦海中迅速回憶着,突然想起顧星言自從來到色達之後,幾乎就沒有一頓正常的進食。那時我隻以為他是因為傷心過度,沒心思吃飯,壓根沒想到這竟然是高原反應的症狀。想到這兒,我再次點了點頭。
“剛才我檢查了一下,他的嘴唇和甲床都已經發绀了。如果不及時治療,情況嚴重的話,會繼發高原性肺水腫、高原性腦水腫,甚至可能會危及生命。”醫生的聲音低沉而嚴肅,每一個字都像重錘一般敲在我的心上。
聽到“肺水腫”這兩個字,我一下子又站了起來,可車子正在極速行駛,車身的晃動讓我有些站不穩。我連忙伸出手,緊緊扶住旁邊的扶手,心中的緊張和害怕幾乎要将我淹沒。
“别激動。”年輕的醫生語氣輕柔地安慰着我,目光溫和地落在顧星言身上,“你看他現在呼吸已經平穩多了,是不是比你背他下山的時候好多了?”
我順着他的目光望去,隻見顧星言安靜地閉着雙眼,臉上的神色比之前緩和了不少,就連嘴唇的顔色,也褪去了先前駭人的紫绀,變得淡了許多。
“模樣倒是生得俊俏。”年長的醫生微微颔首,眼神中流露出一絲贊賞。
“我覺得他像一個人,曾經特别火的一個明星……”年輕的醫生像是突然想起了什麼,眼睛一亮,開口說道。
“啊?——”聽到這話,我的心猛地一緊,全身的神經都瞬間繃緊了。要是顧星言的身份被認出來,那肯定又要登上熱搜,事情恐怕會朝着不可控制的方向發展。我強裝鎮定,擠出一絲笑容,說道:“……可能是認錯了吧……”
“對了!”年輕的醫生猛地一拍腦門,我的心瞬間提到了嗓子眼兒,心髒“砰砰”直跳,仿佛要沖破胸膛。
“像顧北野!”他興奮地叫了起來。
衆人面面相觑,幾個上了年紀的醫生一臉茫然,顯然都不認識顧北野是誰。
年輕的醫生隻好把目光轉向我,眼中帶着一絲期待,問道:“你覺得呢,像不像?”
他緊緊地盯着我,眼睛突然瞪得又大又圓,仿佛要把我看穿。緊接着,他張大了嘴巴,眼神在躺着的顧星言和我之間來回掃視。
“你、你、你——你更像顧北野,簡直一模一樣!”他的聲音中充滿了驚訝。
我心裡一慌,趕緊用手胡亂地抓了抓頭發,下意識地低下了頭,試圖避開他的目光,“不不不,你看錯了。”
“也是,像顧北野那樣的大明星,怎麼會屈身來到這麼個小縣城呢。就算真的來,肯定也是前呼後擁,排場大得很……”年輕醫生自言自語着,臉上露出一絲自嘲的神情。
我的心裡暗自松了一口氣,還好僥幸蒙混過關了,額頭上卻不知不覺冒出了一層細密的冷汗。
救護車風馳電掣般地駛進了色達縣的醫院,尖銳的警笛聲劃破了甯靜的空氣。經過醫生一番細緻的診斷,顧星言的病情原因逐漸明晰:是勞累、憂思過度,再加上對當地環境的極度不适應,從而引發了急性高原反應。
醫生迅速采取措施,為顧星言接上了輸氧管,純氧緩緩輸入他的體内。緊接着,醫生開始詳細詢問我們這次旅程的各種細節,每一個問題都嚴謹而專注。
“保暖措施做得不到位,休息和飲食也完全沒有保障,更要命的是,你們居然還進行了急速攀登!”醫生的語氣中帶着明顯的責怪,他微微皺着眉頭,目光掃過躺在床上虛弱的顧星言,神情嚴肅地說道,“保守估計,已經出現肺水腫的症狀了!”
“肺水腫?!”這個可怕的詞語如同一記重錘,狠狠地砸在我的心上,我瞬間瞪大了眼睛,心中湧起一陣強烈的恐懼和擔憂。
“你們在進入這裡之前,難道沒有好好做過攻略嗎?要是打算進行極速攀登,在攀登前24小時就應該服用一些預防藥物呀。”醫生一邊搖頭,一邊無奈地說道。
“看來得用激素治療了。”醫生嘴裡喃喃自語着,手中的筆在病案上快速地記錄着。
“那肺水腫治愈後會留下什麼後遺症嗎?”我焦急地問道。
“如果預後情況良好的話,一般是不會有後遺症的。不過,以後要是再次進入類似的高原環境,這種症狀還是有可能複發的。”醫生耐心地解釋道。
懸空的點滴瓶中,藥液一滴一滴地順着輸液管流進顧星言那青色的血管裡。他戴着氧氣面罩,整張臉被遮擋得不太清晰,面罩裡布滿了密密麻麻的水珠,模糊了他那原本灰白的嘴唇。他的頭發向後梳着,露出寬闊而光潔的額頭,細長的眼尾微微上翹,延伸到鬓角,即便在病中,依然有着獨特的魅力。我輕輕拿起紙巾,小心翼翼地幫他擦去額頭上細密的汗珠。
我握住他的手,感覺到還有些餘熱,再摸摸他的額頭,溫度也不像之前那麼燙得吓人了,心裡稍稍松了口氣。
到了夜裡,顧星言已經輸完了當天的液體。護士看了看我,眼神中充滿了關切,建議道:“你也去隔壁空床位休息一下吧,你也有慢性高反的症狀,需要好好休息。”可是,看着依然昏迷未醒的顧星言,我怎麼能放心得下呢?心中的擔憂如同藤蔓一般,緊緊纏繞着我,讓我無法挪動腳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