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小到大一直名列前茅,順風順水考進國内top大學清潭大學王牌專業漢語言文學的她,第一次遭遇三連敗這樣的滑鐵盧,考公考編失敗後也投遞出去一些簡曆,不過如同石沉大海,畢業後變成了在家待業的啃老族。
所以每次被親戚盤問,她一說哪個單位也沒考上,免不了就要遭一頓說教,他們說她還是不夠努力,又建議她不要把眼界放太高。
打完巴掌之後,還不忘再給兩顆甜棗,他們說沒關系啊一次不行就再來,總能考上的,别灰心,還建議她廣撒網,時不時又分享一些招聘信息給她。
那是姜至無比煎熬的時刻。
更煎熬的是,親戚朋友走後,那些說教仍不能停止,媽媽會給她支招報哪個單位的崗合适,爸爸卻支持她二戰考研,到國外去讀也可以,然後他們倆會在“接着考公還是接着考研”這個問題上産生争執,可在這個問題上,她才是那個有決定權的主人公……
這些話她聽了快要一年,聽多了就覺得心裡很燥,很沉,身邊的同學朋友早就拿到 offer掙錢到處旅遊了,她隻能看着自己不上不下的分數發愁下一次要是再差一分進面該怎麼辦,其實也有點愧疚,畢竟一直以來都在伸手找爸媽要錢花,雖然他們倆什麼也沒說,但她能看出來,每次筆試失敗,爸媽嘴上說着沒事下次再來,心裡卻還是失望的。
就在前天,姜至提出要報名西部計劃,之前提起都是抱着試探的态度,但這次她是來真的。
這件事在她這兒不是一時頭腦發熱的沖動,她已經深思熟慮很久了,在大學裡也聽過很多學長學姐的經驗講座,而且喬映謠參加了學校的支教保研,就在西途,姜至經常收到她發來的圖片和視頻,覺得很鍛煉人,說實話,她長這麼大從沒離開過父母,小學高中大學都是在本市,離家最多二十分鐘的路程,很想出去闖一闖,或許換個環境就不會想那麼多了,也能有更多選擇,這才動起報名的念頭,決定和任麗娟商量商量。
沒想到任麗娟一聽就說:不行。
反應格外強烈,态度格外強硬,一句話就否決掉姜至做了好幾個月的資料和準備。
她說:“不要浪費你現在的應屆生身份,西部計劃沒有編制的,那是合同工,頂多幹三年就回來了,三年之後你能得到什麼?除了一個基層工作經曆以外,什麼都得不到啊!等你失去應屆生這個身份,想再考公就難了,非應屆生崗位少,分數又高,難度比你現在要大得多!”
她還說:“再說那邊條件肯定是比不上清潭的,在家裡吃住都方便,去那邊吃不好,睡不好,你連做飯都不會,衣服都是我給你洗,房間都是我給你收拾,自己一個人怎麼過?家裡不缺你一張吃飯的嘴!”
到最後,這場争吵讓她變成了一個情緒崩潰不知道該怎麼跟父母溝通的神經病,明明她不是那樣的人。
凜冽的西風把臉上淚痕吹得冰冷,姜至感覺自己的眼睛和整張臉都是麻木的,聽見前面司機說:“太冷了,把窗戶關上吧。”
說話間,後座窗戶被關上了,姜至捂着話筒,又把車窗放下,“車裡有很大的味,我怕吐您車上。”
司機掐滅煙,不再說話了。
手機在低溫下迅速掉電,姜至本想挂斷,姜如峰見勸說無果,又換了第三個人。
姜至是真沒力氣應付了,那邊卻說:“壓歲錢那張卡也沒拿着,你手裡沒錢打算怎麼活?”
“姐,我已經投了簡曆,提前來這麼多天就是為了面試,先把生活費掙出來,媽媽說我離了他們活不下去,可是我總不能一輩子都靠他們吧。大不了先去搖奶茶端盤子,等報上名走完流程有了職位就有穩定工資了。”
任欣然倒是平靜,“我支持你,但是至至,不要把事情想那麼簡單,任何工作都沒有你想象中那麼好找,也沒你想象中那麼好幹,别為了證明自己去跟媽媽怄氣。我知道她對你經濟制裁了,也說了很不好聽的話,我不替她說話。出門在外,不能委屈自己。錢我轉你了,算是借你應急的,以後手頭寬裕就還我,西途不比清潭,那地方我們都不了解,沒人和你照應着,你把自己管好,該花錢就花,有事就給我打電話。”
任欣然大她八歲,随任麗娟姓,她随爸爸姓,姐姐從小到大都在爸媽的安排下一步一個腳印走得穩穩當當,前年剛結婚,工作穩定,生活穩定,所以任麗娟把自己所有關注都放在了她這個小女兒身上,希望她也能像姐姐一樣省心,但偏偏她并不省心。
“聽話,把錢收了,不要鑽牛角尖,想找工作掙錢的前提是你得把自己養好,沒錢怎麼養?也不要怕媽媽說你拿我的錢是靠家裡養自己,我說過了這錢是借你的,”任欣然強調:“我就說這麼多,今天折騰一天,晚上一定要找個安全的地方好好歇腳,調整好情緒,不要怕花錢,西途比咱們這邊冷多了,你自己多注意。”
任欣然是個很利落的人,說完,挂了電話。
既來之,則安之。
來了她就不後悔,擺在眼前的現實也沒有留給她那麼多傷春悲秋的時間。
她需要讓自己迅速恢複正常。
姜至抽噎幾聲抹幹淨眼淚,看向窗外。
出租車已然駛離遠郊進入喧嘩市區,黑漆漆的天也變得流光溢彩,閃爍的霓虹燈讓這座城市的夜晚熱鬧起來。
道路兩旁有各式各樣的冰雕,房屋建築風格迥異,屋頂上蓋着厚厚的雪,路的前方是白皚皚的山和草原,一眼望不到邊,視野開闊,渺遠,西途的确是個很美的地方。
鼻尖一涼,姜至仰頭看,紛紛揚揚的雪花斜斜墜落。
出租車恰好在這個時候停在道路盡頭的民宿前,那是一幢兩層小樓,大門口右邊挂着招牌:“盛夏将至”。
小院搭着天棚,有好幾個葡萄架,看來老闆是個挺有情調的人,還在院裡建了花園種滿了花,修了小吧台,上頭擺着樂器和酒水,不知道哪裡在放歌,是首老歌,《月半小夜曲》。
屋外牆上挂了暖橙色壁燈,也給姜至的臉上蒙上暖黃。
更稀奇的是,小院裡居然有道小水渠。姜至一進院就聽見有嘩啦嘩啦流水的聲音,低頭一瞧,那道水渠緊挨着花園流淌,明明是寒冬時節卻也沒結冰,徐徐散着白霧氣。
在這個到處是雪白的城市,這個民宿真像是在過燦爛的夏天。
姜至雙手推着行李箱,走進這家開在冬天裡的“盛夏将至”。
屋裡果然暖和的像是夏天,而且非常幹淨整潔,大門左邊是沙發休閑區,裝着室内壁爐,右邊是小咖啡廳,有很濃的咖啡香,地闆一塵不染,姜至在門口的地毯上用力跺了跺腳抖掉鞋上的雪,套上一次性鞋套,正要把行李箱推進去,又想到行李箱輪子也是髒的。
在她彎着腰猶豫的那幾秒裡,一雙修長寬大,骨節分明的手出現在視線中,手背青筋蜿蜒,微微蜷緊,握住了她的行李箱拉杆,同她的手挨在一起,隻差幾厘米的距離。
那麼一對比,姜至覺得她手好小,似乎可以輕易被他一隻手包住。
對方輕輕松松把她兩個行李箱拎進屋裡。
姜至一擡眼,才發現他居然穿的黑色短袖,使力時雙臂肌肉略微脹起,贲張的線條很有力量感。
這個背影,應該就是老闆了。
看照片看不出來,沒想到他本人這麼高,姜至淨身高167,穿着一雙馬丁靴大概隻到他嘴唇的位置。
她連忙出聲:“謝謝。我預定了一個房間,辦下入住。”
老闆轉過身。
姜至對上他的目光,眼睫輕顫了下,一時怔愣,很多細碎的記憶湧出來。
她有點不确定,不敢認,畢竟已經五年沒見過了,而且,她和他并不算熟,同窗三年的熟悉也就那麼一點點,不過此時,那些熟悉感穿越五年的歲月長河,重新慢慢地流淌出來。
他的眉眼一直很好看,高中時在那些灰頭土臉長青春痘長胡子的男生中就像是鶴立雞群般打眼兒,比印象中高了,身形壯了,肩膀又平又直,頭發剪得利落幹脆,整張臉五官也要比以前更深邃。
其餘好像沒怎麼變,他這人的氣勢看上去一直都很穩。
靜谧的空間裡,隻有壁爐燒柴火發出細微的噼裡啪啦的聲響,咖啡廳的操作台上定時開始燒熱水,滴答一聲,機器嗡嗡運作,他們就這樣在短暫的幾秒鐘裡沉默地看着對方。
姜至心裡打鼓,覺得他凝望着她的眼神不像是看陌生人,嘗試叫了一聲:“李惟鈞?”
她笑起來,眼睛彎彎的,“你還記得我嗎?我是11班的姜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