摸索着尋找眼鏡的時候，哈利還沒弄明白自己體内肆虐的悲傷是怎麼回事。

他睜開眼睛，然後想起來了。

西裡斯。

哈利死死捂住嘴：教父倒進帷幔的場面充滿他的腦海，他好像要同時尖叫、嘔吐和放聲大哭。但他不能在校醫院這麼做，事實是他幾乎不可能在任何地方這麼做，他對西裡斯的悲傷隻會成為人們的談資——

這裡不是校醫院。

哈利胡亂用袖子擦擦眼睛，伸出手時有什麼東西差點磕傷他的指甲，他沒理會，胡亂抓住眼鏡扣在臉上。他不在校醫院，這裡缺少校醫院那種過分的整潔幹淨，小房間的陳設極具生活氣息，空氣中還有烤面包的味道，幾乎起到了安撫作用。實際上這地方更像是——

“陋居？”盡管感覺得到聲帶的震動，這聲音聽上去卻不像他自己的。

難道那是場噩夢嗎？他在魔法史考試上睡着，西裡斯後退着進入低語的帷幔，還有鄧不利多的辦公室，那個預言……

一瞬間哈利幾乎向後倒回床上，但也隻有一瞬。他知道一個逼真的夢境和真實記憶之間的區别，他已經得到足夠的教訓來學會它。所有那些夢魇——他希望隻是夢魇的事情，都是真的。

又或者是因為他身上從來都隻有好夢不會成真。哈利苦澀地想。

他沒理由一覺醒來發現自己在陋居，他記得的最後一件事是自己拒絕了鄧不利多的陪同，前往校醫院看望羅恩和赫敏。他一定是在途中某處失去了意識。鳳凰社或者任何一個學生都隻會把他送到校醫院，而且他相信鄧不利多即便沒有跟出辦公室，也會密切關注他的行蹤，校長不可能由着别人擅自将昏迷的學生帶到别處去。

難道是鄧不利多把他送來的？哈利迷惑地環顧四周：無論看起來、摸起來還是聞起來，這裡都實在太像陋居了。可不知怎的，哈利就是覺得這兒跟陋居有着微妙的不同，況且鄧不利多為什麼要把他送到陋居？霍格沃茨不是最安全的地方嗎？

如果這個陋居不是真的，難道是食死徒直接從校内将他帶走了？然後他們給他造了一個假的陋居，為什麼？他現在是在自己的腦子裡嗎？他們到底想做什麼？他們怎麼可能從霍格沃茨帶走學生？其他人呢？他們安全嗎？鄧不利多怎麼了？他的魔杖在哪兒？

被自己逼瘋之前，哈利終于留意到床頭櫃上那個先前磕到了他手指的東西——冥想盆。他又在床上翻找了一遍，魔杖還是不見蹤迹，哈利抓過一個枕頭擋在自己身前（他自己也覺得這很傻），謹慎地湊近了一些。

這個冥想盆比他在鄧不利多辦公室見到的小一點，除此之外沒什麼差别，裡面有銀白色物質在轉動，哈利知道那是記憶。哈利盯着它，犯着猶豫，上一次他不經邀請闖入一段記憶時，看到了許多他甯願自己忘掉的東西。但這個冥想盆就這麼放在床頭櫃上，除了邀請還能有什麼意思？

哈利吞咽了一下，一股魯莽的沖動支配了他：他在一個自己根本無法确定是不是陋居的地方醒來，而且完全不知道是怎麼到這兒的，察看一段記憶能讓什麼變得更糟？這很可能是他弄明白自己在哪兒的唯一線索。

而且他就是覺得，留下這些記憶的人，絕不會害他。

哈利把那個傻兮兮的枕頭丢回床上，輕輕觸碰那段記憶，它飛速旋轉起來，一個人形緩緩升起。哈利後退着差點摔下床，接着他認出那是赫敏。

“嗨，哈利。我知道你現在一定很困惑，每次（每次？）都會這樣。”赫敏用她那種沉穩可靠的聲調說，就像要确保他的一次作業拿到滿分，“首先，我們其他人都沒事，霍格沃茨也沒有被入侵，大家都很安全。”

哈利立即松了口氣，但更困惑了。

“真希望我們能守在你身邊等你醒過來，但是龐弗雷夫人說不受幹擾地意識到自己的處境，對你來說是最好的。”

我并沒有意識到自己的處境！哈利忍住了沒開口，他還不至于慌張到跟一段記憶争辯。

“你所在的地方，是格裡莫廣場12号二樓西側的第二個房間。鄧不利多對這裡做了一些處理，所以你每次醒過來的時候，它都會變成最能使你放松的樣子，也就是陋居。但不知道為什麼，你似乎總是能認出它不是真的陋居。”

又是“每一次”！他到底在這裡待了多久？這是怎麼回事？

“你之所以在這裡，是因為除霍格沃茨外，格裡莫廣場是鳳凰社能找到的防守最嚴密的地方。我們必須對你身上發生的事嚴格保密，否則敵人一定會抓住這個機會。”赫敏朝他笑了笑，“别急，馬上就說到正題了，我來告訴你發生了什麼事。相信我。”

她朝他伸出一隻手，哈利發現自己馬上就決定回應它。兩隻手相碰的那刻，他騰空而起，頭朝下落進冥想盆。站穩的時候他正身處校醫院的病房，鄧不利多和龐弗雷夫人面色沉重地站在他身邊，而病床上躺的……是他自己。

“……短時間内恐怕很難查清是什麼擊中了他。”鄧不利多說，“很可能是疊加效果，在戰鬥中被咒語擊中，接觸到了神秘事務司的某些物品，再加上……”痛苦在這停頓間閃現，“精神上嚴重的刺激。使他受到更嚴重的驚吓之前，我本該發現的。”

“這不能怪你，阿不思。”龐弗雷夫人說，“你要操心的事太多了。”

“那就是問題所在，不是嗎？一個十五歲的孩子，承擔着太多責任，而我一整年都沒有給予他應有的關注。”

鄧不利多看起來疲憊而蒼老，就像在校長辦公室裡那樣。盡管對哈利來說僅僅過去了幾個小時，但他對校長已經幾乎生不起氣來了，他隻感到恐懼：他身上究竟發生了什麼？

“在他醒來之前，我們都不能斷定這會造成什麼影響。”龐弗雷夫人繼續道，“一個比較可靠的結論是，波特先生可能會在一段時間内失去短期記憶，以及保存短期記憶的能力。”

沒等哈利想明白那是什麼意思，校醫院便在他周圍旋轉着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陋居的客廳——真正的陋居。赫敏站在沙發旁邊，她看起來不能說高興，但也并不悲傷或者恐懼，哈利開始明白這大概是她已很熟練的緣故。

“之後我們發現你的記憶停在了我們從神秘事務司回來的那個淩晨，每天早上醒來，你都會忘記我們在那之後做過的所有事。我們每天都需要重新告訴你一遍，所以我們排了班，今天輪到我。”

這次哈利有一小段時間可以反應，一旦明白過來，他就不得不費盡全力才能維持自己的呼吸。這不像他之前想象的可能性那樣可怕，但它持續了多久？還會再持續多久？難道他的餘生都必須活在那個日子裡，每一天都從剛剛失去西裡斯的銳痛中醒來？如果他的時間再也不會前進，伏地魔怎麼辦？他該怎麼去完成他的戰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