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于哈利自己,嗯,秋?張開始每天跟塞德裡克挽着膀子走來走去後,他沒被失戀的痛苦折磨太久。暑假在陋居後山球場上的魁地奇較量中,哈利發現羅恩的妹妹金妮球技相當出色,而且——哈利不明白自己從前怎麼沒注意到——金妮同時也漂亮極了。簡言之,哈利再度陷入甜蜜又酸澀的暗戀,阻擋他的包括金妮是羅恩的妹妹、金妮從不缺少的追求者以及他自己的魁地奇隊長身份,無論金妮打得多出色,一旦他們在一起,永遠免不了被人說她能入隊是因為她跟哈利的關系。
然而當他們終于在拿到魁地奇杯後的慶功會上擁吻,哈利毫無懷疑,這值得每分每秒的等待。
1998年6月,哈利坐在台下,注視已經被魔法法律執行司錄用的赫敏作為優秀畢業生代表緻辭。爸媽在他的畢業典禮上都哭了,離校前一家人久久擁抱,詹姆和莉莉告訴他,他永遠、永遠都是他們的驕傲。
坐上沒有馬拉的馬車時哈利想,下一次回到霍格沃茨,或許就是他自己孩子的畢業典禮了。
憑借在格蘭芬多隊的出色履曆,哈利入選龍卷風隊的找球手,羅恩申請成為一名傲羅,金妮畢業後成為霍利黑德哈比隊的追球手。羅恩的職業選擇更多是為了保護赫敏,但他很快發現聽上去很酷但枯燥危險的傲羅工作并不适合自己。在赫敏的鼓勵下,幾年後他退出魔法部,管理韋斯萊魔法把戲商店買下佐科後開的分店,用更多時間陪伴孩子們,赫敏則在司法部門步步高升。
哈利與金妮于2002年結婚,羅恩和赫敏則是2003年,他們和其他同齡人(以及萊姆斯)陸續有了孩子,煩惱着不同又相似的問題。退役後哈利留任俱樂部教練,金妮選擇成為體育記者,如哈利所料,他們回霍格沃茨參加了三次畢業典禮,就像将孩子們送上霍格沃茨特快,每次感受都不一樣。
人生曆程既有得到,自然也伴随着失去。最早離開的是他的校長鄧不利多,以近一百五十歲的高齡壽終正寝。其時鄧不利多卸任霍格沃茨校長、周遊世界近三十年,他拒絕了好友尼可?勒梅提供的長生不死藥,回到兒時的家中安然睡去。盡管知道鄧不利多在自己入學時就已經相當年邁,哈利還是有些為此震驚,而且這樣反應的絕不止他一個。鄧不利多之于許多人就像一個默認的、可靠的存在,從保密法執行最為嚴苛的年代走來,推動并見證巫師社會在一次次博弈中不斷開放,他與世長辭時,吊唁者紛紛通過手機傳遞信息和寄托哀思,畢業後前往麻瓜社會進一步學習工作也早不再稱得上離經叛道。
送别鄧不利多的人群中,哈利第一次同西弗勒斯?斯内普碰面。後者的名字已從課本編輯人員名單的一角移至最上方正中央,他本人跟照片上一樣有着顯眼的鷹鈎鼻,白發更多,神情嚴肅。他跟莉莉還算友好地打了招呼,不過顯然地不算樂意見到哈利和詹姆。
不久他們又送走了霍拉斯?斯拉格霍恩,幾年後是麥格教授,另一位哈利與父輩共同的教師。這次,哈利看到父親在葬禮結束後朝斯内普走去,而斯内普沒有拒絕對話。
主要是談生意,詹姆後來輕松地概括,此外我承認我那段時間是個混蛋以及黑魔法在某些人手裡可能會發揮益處,他承認我對莉莉不算個太壞的選擇以及他年輕時算不上那類好人,然後我們握了手。波特家族企業買下了斯内普的兩個配方,用于改善新型洗發水的功效。
在母親去世前,西裡斯終于還是回去跟她見了面,也出席了她的葬禮,但沒接受弟弟打算分給自己的部分遺産。他從不後悔離家出走,也從未贊同父母執着于純淨巫師血統的主張,但在人生共同的終點前,理念上水火不容的固執似乎沒太大必要貫徹至所有方面。
詹姆一直盡可能尊重兒子的職業選擇,不過随着他逐漸力不從心,哈利還是接下了管理企業的大部分工作。似乎正是從這時起,送别漸漸成為哈利生活中的主旋律。從祖輩、父母輩再到同輩,他尚且年輕愚蠢時認識的人越來越少,連馬爾福也成為了某種親切的舊相識;他的孩子有了孩子,孩子的孩子又有了孩子。每一天他都感覺自己在變得更老,起初哈利滿心恐懼、諱言生死。随着死神走到足以握手言和的距離,他變得坦然,加倍珍惜當下,從容地安排身後的一切。
哈利?波特在親人的簇擁中離世,葬入自幼成長的戈德裡克山谷。不遠處的墓碑屬于他合葬的父母、不願睡在家族墓地的教父,而更為年代久遠、碑文都模糊了的那些中,還有他許多熟識或未曾謀面的親屬和鄰居,以及千年前姓佩弗利爾的祖先。曾遠隔陰陽與時光的人們,在永恒的尺度下,須臾間便于此相聚。
哈利睜開雙眼,這是個很棒的夢。
在他面前,鄧不利多微笑着,欣慰而驕傲。
“希望它能在你繼續走下去之前,将你靈魂的傷痕再治愈一點。”
“是我原本該有的人生,對嗎?”哈利問,“我愛的所有人應得的:被愛着度過漫長的一生,有充足的機會發現和成為自己想要成為的人,在床上安詳地逝去。”
“你認為呢?”鄧不利多反問。又或許他并非真正的鄧不利多,隻是配合哈利腦海中指引者形象而變幻的某種擺渡人,不過哈利已經學會不去在乎這樣的細枝末節。
“我仍然希望他們能夠擁有這樣的機會,他們每一個。”哈利垂頭注視自己的雙手,它們既幹淨又幼小,“上次來到這裡的時候,你沒有給我看,是因為那個時候的我醒來時隻會痛苦和憤怒嗎?我會不停地想,憑什麼事情不是那樣,為什麼我沒有把它變得更好。”
夢境的後半程,許多難以開口的事被随意地提起,像是佩迪魯承認自己曾因為害怕被關禁閉向教授告密其他人的違規行徑,而他的朋友們一笑置之。
“現在,我知道我人生的最後跟那個夢沒有太大差别,所以更多是感激能看見那樣的他們。”
“很高興聽見你這麼說。”鄧不利多溫和地說。
“就我而言……”哈利繼續,絕非慚愧,僅僅是莫名有些羞澀和緊張,像面臨最喜歡、最努力去學習的課程的總結報告,“我相信我給出了我能給的一切,做到了我能做到的全部,一些事物因我而變得更好,一些人因我而幸福。當我離開的時候,我知道我值得被所愛之人銘記,也明白他們會這麼做。”
“我真為你感到驕傲,哈利。”
他長長地舒了口氣,邁開腿,散步似的走着。汽笛遠遠傳來,明亮的白霧降落,形成詹姆和莉莉、姨夫姨媽、海格、羅恩、赫敏……直至他的孫輩和重孫,随他踏出的每一步聚集,又随下一步散去。這回哈利走到了月台盡頭,那裡空無一人,一面熟悉的鏡子靜靜伫立。
當哈利再次回頭,陪伴他身旁的長者消失無蹤。他沒有徒勞地尋找,而是向厄裡斯魔鏡露出笑容,看見白茫茫的鏡面中央,十一歲的黑發男孩回以自豪和喜悅。
哈利告訴他:“我已争取到應得的一切。”
一如既往,火車自無盡遠方而來,又往無盡遠方駛去。
有這樣一個由許多短暫生命互相傳播的隐喻:石子在湖面上孤獨地跳躍,掙紮着跨過或近或遠的距離,擊出或多或少的漣漪。
它們無需懼怕沉沒和别離,因為落入湖底之時,所有的石子都在那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