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黎莘睡覺被噩夢吓醒,驚恐地坐起來,不到十分鐘,謝衍止趕過來,風塵仆仆一身的露水。
黎莘隻顧着咬唇發抖,她的馬甲單手抱着她,脫掉軍裝外套,忽然被她一把推開。
黎莘發脾氣,剛好被門外的秦釋聽到:
“你别碰我!你一碰我我就不知道誰是誰了!”
她聲音裡有幾分嘶啞,帶着哭腔,連秦釋都沒辦法苛責剛剛死而複生的黎莘,然而他卻更無法猜到裡面司令閣下的心情。
司令閣下今天忙了一天,正在準備休息的功夫,忽然渾身一僵,緊接着就趕到這裡,連閉眼的時間都沒有,卻被她推開。
懸浮車上那句“你為什麼現在才來接我”,聽起來像是半真半假的埋怨,何嘗不是怨恨。但她不會怨恨現在也找不見的顧玦。
謝衍止對自己的起床氣習以為常,甚至對黎莘說:“難受了就哭出來,沒關系,黎莘,你現在不是一個人。”
黎莘感覺身上撲簌簌掉泥土,哽咽着說:“我讨厭你。”
謝衍止啞聲:“不許這樣說話。”
“我讨厭我自己。”
謝衍止抱緊她:“不要這樣說。”
他把她安撫下來,随後揪緊的心髒緩解,啞聲告訴自己:“你隻是做噩夢了,黎莘。夢都是假的。我這些年不是也做了很多很多的噩夢嗎。我甚至夢見忘了你。可現在你已經回來了。”
黎莘:“我不記得我自己了。”
她委屈地發聲:“你還記得我小時候的樣子嗎?你記得我們怎麼來的廢墟,你記得爸爸媽媽是怎麼死的,你記得你怎麼帶着我去找吃的嗎?”
“我都記得。”謝衍止每天都會回憶,從來沒有忘記過。
黎莘掉眼淚:“你騙我,我醒來的時候你都不記得我的樣子了,我在你眼裡那麼陌生!我都記得你長什麼樣子!”
她拍打他的手臂,突然抹幹淨眼淚:“我要拍照,把我的樣子留住,這樣萬一我又死了,至少你們還記得我。”
她想起什麼,猛地擡頭:“你之前為什麼不給我拍照片?”
謝衍止的辦公桌幹幹淨淨,上面什麼都沒有。黎莘睜開眼,在謝衍止眼裡看到完全陌生的自己,真的非常恐慌,但在深夜裡這種恐慌才再次襲來,她害怕自己完全消失。
她有時候讨厭謝衍止,因為感覺他混淆了真正的自己。但大部分時候是喜歡的。
司令閣下好像已經習慣了,他啞聲回答:“我不知道。”
黎莘委屈:“我知道,我不給你拍。”
謝衍止也想起來了,他那麼平靜又沙啞地回複她:“對,你想和我劃清界限。”
黎莘真的記憶混亂了,她又湊上去擁抱謝衍止,即使知道秦釋就守在門外也不在乎:“我為什麼要和你劃清界限?”
死後的時光太漫長,她隻能回憶起很重要的事。那些和黎莘有關的,和三個馬甲無關的,好像都慢慢淡忘了。
當黎莘努力想想起從前的時候,身為謝衍止的馬甲也非常痛苦,因為他才會體會到那種自我意識慢慢消亡的痛苦,他才會感同身受,她消失的那十年,連自己都不記得她。
所以耳聰目明的秦釋在門外很快聽到司令閣下壓抑的呼吸聲。
他說:“因為你要和顧玦結婚了。”
他的聲音放輕,顯得很沙啞。
他像是不想回憶,但是她逼着,他就要這樣殘忍地剖開自己的一顆心,讓黎莘記起她曾經怎樣對待過他:“你……不想聽見他們污蔑我的話。”
秦釋突然愣了一下。
黎莘好像沒聽見,不滿意這個答案似的,執着地問:“他們污蔑你什麼?你為什麼要和我劃清界限?”
房間裡面的夜好像漫出來了。那種壓抑痛苦的呼吸蜷縮着,潛藏在彌漫的冷空氣裡,于是謝衍止也将那些情緒死死地壓在自己身體裡。
他沒有讓黎莘聽到:“他們說,我喜歡你。”
秦釋耳邊瞬間出現耳鳴。
他不知道司令閣下和黎莘小姐有着怎樣的過去,他不知道司令閣下,是怎樣愛上的黎莘小姐,其間經曆了怎樣的曲折。
可司令閣下喜歡黎莘小姐,這是他拿眼睛看到的,确認的,深信的事實。在此之前,他從來沒想到,原來黎莘小姐會知道。
但,她怎麼可能不知道。
司令閣下是黎莘小姐的父母收養,又不是她真正的親生哥哥,司令閣下和黎莘小姐相依為命,司令閣下進入軍部後,所有津貼都發給了黎莘小姐。
黎莘小姐……出嫁的時候,唯一的娘家人隻有司令閣下,但司令閣下沒有出席,但這也成為他與她沒有情誼的證明。
可是司令閣下這樣珍愛她,怎麼會讓她孤零零地嫁給顧玦呢?
哪怕對她再生氣,他會出現在婚禮席上,對所有人證明黎莘小姐是他的妹妹,誰也不能欺侮她。
可是他隻是遠遠地看着。
失憶的黎莘低聲重複:“他們說你喜歡我。”
她的聲音細細的,像是哭累了的小獸在嗚咽。黑夜裡有另一隻猛獸在獨自舔舐傷口。
謝衍止反而努力彎唇,秦釋聽出這話裡的勉強之意:“嗯。”
衣料摩擦的聲音,黎莘小姐把司令閣下松開了,秦釋視線還在模糊,依然本能地心裡一緊。
接着黎莘卻像是被逗樂一樣,噗呲一聲笑了:“你怎麼會喜歡我?真是的,你可是謝衍止。”
她語氣故作嚴肅:“真是胡說八道。”
房間裡沒有司令閣下的聲音了。他聽到司令閣下在努力地調整呼吸。
像不想表現出難過的人,隻能通過呼吸的急促來壓制淚意一樣。
但黎莘還在說得亂七八糟:“他們就是這樣,喜歡胡思亂想,不過,也有可能是因為你對我太好了,而且你一直不結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