戴眼鏡的國中生支支吾吾半天,才捋直了舌頭,請稻垣跟他去門外交談——總是在閱覽室内說話會影響到别人;稻垣環顧四周,也沒見到幾個人,仔細一看,又注意到書架和遠一些的桌邊有人在盯着這裡。
她抿了嘴唇,眉眼間漫上了隔膜似的霧氣,姿态優雅地起身,理了理衣襟和袖口,十指松松地交扣在一起:“走吧。”
“好的!”得到獨處機會的男生臉色肉眼可見地變紅了。
“啊——”稻垣忽然改變主意,伸手拽起了蘇枋,“我弟弟得一起。”
“欸?!”小男生臉色立刻由紅轉綠。蘇枋也被她這一手搞蒙了:“拉我做什麼……”
稻垣一本正經地胡說八道:“抱歉呀,我這個人從小就有陌生異性眩暈症,沒弟弟在旁邊陪着容易被别人吓昏過去哦。”
“原來……原來如此!”
又信了,不帶一點懷疑地。蘇枋服了。怎麼這世上有人比櫻還好騙。
來搭讪無非就是幾句顧左右而言他的廉價贊美,緊接着問名字和要聯系方式。稻垣猜到了,于是更加不耐煩。正東風鎮上還有人不認得她?看來她過去一年确實回來得少了些——蘇枋說得對,她應該叫梶陪她出門的,這樣可以省去很多麻煩,她讨厭被沒有意義的人和事浪費時間。
她面上依然和顔悅色地注視着對方,心思卻已飄出去很遠,甚至不屑分出一丁點精力來表達嫌惡和拒絕。
稻垣很快拿定主意,問道:“你知道風鈴高中嗎?”“啊,我聽說過,是商店街那所男高吧?傳聞是偏差值最低,不良遍地、到處打架惹事的學校……”
“沒錯。”稻垣幹脆地點頭,一指蘇枋,“我家弟弟就是風鈴一年級多聞衆的副級長。”
“什麼?!”國中生大驚失色。
“這樣吧,要是你能在我弟弟手裡挺過三招不喊痛,我就給你我的聯系方式——不過你給我發消息,我也不會回就是了。”
“稻姐姐,你把我當什麼了啊?”蘇枋站到她身邊,話裡有話地問。稻垣撣了撣袖子,心安理得退後兩步:“可靠的男人——去吧,交給你收拾了。”
蘇枋搖搖頭,對上瑟瑟發抖臉色煞白的國中生,寬慰道:“抱歉啊,我家姐姐就是這種惡劣的個性——怎麼樣,現在放棄也不失為明智的選擇哦?”
國中生咬着唇嗫嚅片刻,哆嗦着問:“三,三下……忍住痛不喊就可以嗎?”
蘇枋哽住。稻垣看戲。
“我會努力的!為了姐姐!”他摘下了眼鏡,握在手裡。
都說了出門在外不能随便叫姐姐啊。
蘇枋無奈地擺擺手:“放松,别害怕,不會痛的。”
蘇枋一步上前,直接伸手在男生後頸某個位置輕輕一捏。男生當即抽搐了一下,不受控制地發出一聲變調的怪叫,吓得他自己都捂着脖子嘴巴緊閉,難以置信地瞪着蘇枋。
“你看,不痛吧?我沒騙你呀。”蘇枋笑着一合掌,“好了,你叫出聲來喽,姐姐的聯系方式不能給你了,真可惜。”
确實可惜。
又一個勇敢的人試圖越過那公認的距離,反被推出了那麼遠,再也沒有機會了。
蘇枋垂下了目光,不去看那孩子沮喪的背影。
等人走遠,蘇枋回身,不客氣地指責道:“梶哥不在就讓我來處理爛桃花啊,稻小姐也太會使喚人了。”
稻垣一副理所應當的口氣:“反正都是梅可靠的弟弟們,稍微讓我差遣一下也沒關系吧。”
好厚的臉皮。蘇枋不想搭理。
搭讪事件落幕後,稻垣就打算回去了,走之前順便辦理借閱手續。看着那一摞書,蘇枋本着好人做到底的心态,提出送她回家,稻垣欣然應允——蘇枋立馬反應過來,她看準了他會送她才決定一次借這麼多本。
這大小姐性格是真的差啊,怎麼做到對第二次見面的人這麼頤指氣使的。
“稻小姐看的書都好艱澀。”蘇枋看着她将那些書一本本裝進背包裡,塞得鼓鼓囊囊。
稻垣如此解釋:“随便看看而已——比起讓腦子裡塞滿垃圾信息,還是甯可看點有意義的東西,盡管都是些用不上的知識。”
蘇枋從她手裡把包接過來,不置可否,還是不懂她腦子裡到底裝了些什麼東西。
那條種着楝樹的小街距離商店街不遠,到圖書館有十五分鐘腳程。
這下終于獨處了。
“對了,有件事,我想問問稻小姐。”“說。”“初次見面的時候,稻小姐有打量過我吧?”
她沒接茬,那就是默認了。
“那為什麼之後又有意回避和我對視呢?”
稻垣沉吟道:“因為被第一次見面的陌生人那樣盯着看,一般都會覺得冒犯吧。”
聽到這個答案,蘇枋愣了一下:“……稻小姐是覺得冒犯我了嗎?”稻垣坦然地點頭:“嗯,對啊。”
“真意外……稻小姐明明不像是在意這些細節的人呢。”稻垣不以為然:“我不是不在意,隻是并非每時每刻都有必要注意罷了。”蘇枋笑了:“雙重标準呢。”遭到反問:“對啊,不行嗎?”蘇枋覺得這話難接,隻好妥協:“好吧,是稻小姐的話,的确也不是不行。”
蘇枋盡管反感,但也不得不承認,美貌本身就是橫行霸道的資本。
一段沉默後,蘇枋又把話題拉了回去——這方面他一向警醒,不會輕易讓人帶跑偏:“還是那個問題,稻小姐為什麼打量我呢?您在我身上尋找什麼?”
稻垣好像并不怎麼防備,真當他是在随口閑聊:“因為……蘇枋給我的感覺很熟悉。”
蘇枋停下了腳步。稻垣邁出去幾步,在晝日的白光裡回過身來,茶棕色的長發散開在風裡。
暮春的空氣中又飄起苦楝的淡香。
“單純是種感覺罷了。别誤會,我們那天的确是初次見面,我不是在跟你套近乎——不如說正是因為不想被這樣誤會,我才刻意不再看你的,希望你别介意。”
她望着蘇枋,神情寡淡,又澆灌了難言的哀愁。
“隻是我當時确實産生了這樣的感受——見你如見故人,總覺得好像已經認識你很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