櫻就這麼在“難不成要同時拒絕你的兩位副級長嗎”和“少數服從多數”的左右夾擊之下毫無還手之力地投降了——他不肯承認這期間還受到了榆井“神社附近可以買到很好吃的烤鳗魚飯團、明太子醬面包和抹茶可麗餅哦”的誘惑——單論結果的話就是如此:連休的下午,櫻在早夏時節熾熱發白的日照裡走了不短的路,和蘇枋、榆井一同來到了小鎮邊緣的稻荷神社。
穿過正紅色的鳥居時,汗水已将領口洇透,而踏入神域的那一刻,櫻還是感受到一股無風的陰涼穿身而過,流淌着浸潤他骨皮間的罅隙,讓他渾身一松,煩熱頓消。
“突然變得好涼快。”榆井輕聲說。蘇枋這時候總算沒有再說些神神鬼鬼的笑話來打趣,隻是附和:“莊重的建築自帶這種氛圍呢。”
櫻環顧四周,确實是間簡樸的小神社,除了主殿和一座小小的祭堂外,沒有其他的建築,挂繪馬的架子飽經風霜,很有使用感,上面一摞摞的挂得滿滿當當,看上去也頗具年代感了。櫻多看了兩眼苔痕斑駁、口銜稻穗的狐狸石像,收回視線徑自往裡走,被蘇枋及時扯住,帶到水手舍淨身。
往香火箱子裡投了五円硬币,搖鈴拜禮過後,白服绯袴、看上去年近四十的巫女從主殿将将迎出來。蘇枋和榆井欠了欠身,巫女露出慈和的笑容:“哎呀,今天真熱鬧啊。”
三人迷茫,面面相觑。
這時,一個人影自供奉神器和顯身鏡的神前緩緩立起,轉過身向主殿門前走來。潔白的裙裾從陰翳裡飄拂而出,門外三個人齊齊一怔。
“稻姐姐!”榆井反應最快,鎮定地打了招呼。
蘇枋訝然。
稻垣明顯也愣了一下,回過神道:“下午好,小榆……蘇枋,還有——櫻,對吧。”
“下午好,稻小姐。”蘇枋垂下了目光。
“噢,下午好。”櫻也撇開了視線——一想到今天這趟神社散步最初是以面前這個人的花邊話題作為源頭生發而來,他就感到别扭,不好意思直視稻垣。
“不夢,這三個孩子,是你的朋友呀?”巫女詢問。稻垣得體地微笑:“是的,風鈴一年級的新生,梅可靠的弟弟們。”巫女拍了拍她的手背:“既然是不夢的朋友,那就在廊下坐一坐,聊聊天喝杯茶吧——現在出去,外面好熱呢。”
稻垣掃了三人一眼,見他們都一副無可無不可、不表态的樣子,便做主點了頭:“好,麻煩您了——難得我來看您,卻沒能幫您什麼。”“不夢,你隻要健健康康地生活,我就很高興了。”巫女停頓了一下,話鋒一轉,“還有,下次捐香火,要乖乖投硬币——我不再接收存折或是銀行卡哦,你這樣子,神明大人怎麼會聽取你的願望呢?”稻垣無奈:“我那又不是給神明大人的……我沒有什麼願望要實現啊。”巫女伸出手指壓了壓她的唇角:“慎言。”“是。”稻垣歎氣,閉嘴了。
巫女去沏茶,稻垣便和一年級三人來到廊下坐着。
“稻姐姐怎麼來神社了?不是去修學旅行嗎?”榆井離她最近,負責打開話題。“榆知道我去修學旅行了啊?”稻垣納悶。“是!之前幾天放學遇到梶哥,發現他沒去車站接稻姐姐,就順便問了一聲,知道稻姐姐去旅行了。”稻垣忍笑輕敲一下他的頭頂,語氣故作哀怨:“哎,榆還是這麼聰明——要是不當不良少年,再過兩年也能去外面讀大學了。”榆井為難地笑笑:“哎嘿嘿……”
稻垣把話題拉回來:“修學旅行結束了,今天早上回鎮上,反正也無事,我就想到神社來看望神子,沒想到碰見你們了。”
蘇枋笑得十分自然,插話問道:“梶哥沒陪着來嗎?”稻垣眸光微擡,望他一眼,沒有一絲波瀾:“來了——還沒上山來,去山腳那附近的店裡買烤鳗魚飯團和明太子醬面包了。”櫻聽到了關鍵詞,猛地轉過頭來——然後意識到自己反應太大了。稻垣莫名地看着他,眨眨眼睛就看透了:“櫻也是沖着那個來的?”“呃——沒有!”櫻矢口否認。稻垣輕飄飄地點穿:“不像真話呢——梅似乎提過你對美食沒什麼抵抗力。”榆井哈哈一笑:“是啊,也隻有好吃的食物才能讓櫻同學甘願忍受夏季炎熱,在周末和我還有蘇枋同學一起出門呢!”櫻猝不及防被榆井掀了老底,登時臊得慌:“你,你别胡說……!”
稻垣拿出手機:“那我跟梶說一聲,讓他多買一些吧——榆和蘇枋要不要?”
“請務必!”“我就不用了。”
稻垣又擡眼,掃過蘇枋,最後落在櫻身上:“櫻怎麼說?還有,抹茶可麗餅要不要?那個也很好吃。”
櫻支支吾吾,沒有立即回話。稻垣淡然道:“多買那份是我的,天熱我吃不下東西,櫻代我享用了吧——就當幫我的忙,行不行?”櫻的臉又紅了:“既,既然你都這麼說了……”稻垣見他不爽氣,立馬翻臉,多一句都不肯哄了:“櫻,你好難伺候啊。”“哈?!”
巫女把茶端過來的時候,梶也提着一袋子吃食到了神社。
“梶哥!”榆井站起來招手。梶拉下耳機,點了點頭:“喲。”
初夏的日頭太過曬人,沒人想在這種時候下山接受暴曬,于是在得到了巫女允許後,五個人在廊下悠閑地喝起了下午茶,散天散地閑聊。話題時不時會斷掉,因為梶少言寡語而櫻擅長終結,好在有榆井,總能不斷救場,大多是稻垣在陪他聊。
蘇枋趁人不注意,起身離開了。他繞到主殿另一側,給正在灑掃的巫女搭手幫忙。
“神子大人。”“哎……”
蘇枋颔首:“您叫我蘇枋就行。”“噢,蘇枋,你不和他們坐着,是找我有事嗎?”
“是的。”蘇枋也不多客套,直奔主題,“我是想問,關于稻小姐的事情。”
“不夢呀——”巫女并不意外,“你想問什麼呢?”
“說來冒昧,神子大人就當作是我多餘的關心或是單純好奇吧。送到孤兒院的孩子,除了年紀太小被遺棄、無法核實身份信息的,大多都沒有改過本來的名字,為什麼稻小姐改用了您的姓氏呢——她那時已經八歲了吧,應該不會不知道自己的名字才對。”
“真虧你注意到這點呢——”巫女用一種意味深長的目光打量着他,“九年前是我把不夢送到設施的,當時,她隻說自己的名字是不夢,沒有姓氏。”
“能告訴我,當時是什麼情況嗎?”
巫女抿了抿唇,思量了片刻。她這個年紀的人大多閱曆富足思想深邃,蘇枋是看不出她在想什麼的。
“當時——不夢她快死了。”
巫女的口吻如此平淡,以至于蘇枋都以為自己聽錯了。
他微微睜大眼睛:“……什麼?”
“不夢快死了,她渾身是血,受了很重的傷,倒在神社的鳥居前——我至今不知道那是怎麼回事,問她她也總搪塞說自己不記得發生了什麼。”巫女停了停,望着蘇枋笑着反問,“但她,應該不會不記得,對不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