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姐可知,今日太子未見一絲悲痛。”
白霧似乎淡了些。
“阿姐!”池夏恍然,忙道:“你怨他?是啊,我們都被他挾制,你該怨他。”
“就讓我檢查吧,我會為你讨回公道的!”
白霧淡了很多,她快要看見池楠的輪廓。
“吱呀——”祠堂的門開了。
“阿芙?”是池廣鳴:“這裡陰冷,快出來吧,别凍壞了自己。”
池夏剛剛碰到池楠衣領的手一頓,看着越來越清晰的池廣鳴身形,不得不退開。
她知道,池廣鳴不喜她碰池楠。
但是那樣濃的霧氣,池廣鳴怎會一開門便知裡面是池夏?
除非,他早已在外聽了多時,或是專程來尋她的。
出了祠堂,池夏低聲解釋:“我怕阿姐寂寞,就同她說說話。”
長明燈的微光下,池廣鳴看見女兒通紅的雙眼,到嘴邊的責備化作一聲歎息,拍拍她單薄的後背:“夜涼露重,也不多穿些。今日你将大家都照顧得妥帖,怎麼獨獨忘了自己。”
這番關切卻未能溫暖池夏的心,她隻淡淡道:“都是女兒分内之事。”
池廣鳴見女兒态度疏離,心中怅然。送她回漓落閣的一路上,竟找不出一句貼心話,這才驚覺平日太過忽視這一雙兒女。
想到池慕:“慕兒本不用着急走,可如今生意空擋……諸事沒有交代,你若有空便去一趟,叫他回來,一家人吃個團圓飯吧。”池廣鳴說得遮遮掩掩。
池楠猝然離世,未及交接,池慕少不得從頭做起。
可京城就兩家藥鋪,怎會忙到回不了家?
池夏卻隻恭敬應下。
“咳,明日巳時前别出門。”池廣鳴最後囑咐道,“府中有要事。”
池夏還以為一大早要向全府宣布池楠死訊和葬禮安排,才不讓她早上出門。
卻不想,辰時剛過,宮裡的聖旨便到了。
池廣鳴還沒下朝,由身着官服的池節領着全府跪迎聖旨。
“……池家長女,于太子駕前有功,追封太子妃,葬入皇陵。”
鎏金聖旨遞到眼前時,池夏覺得那明黃卷軸像條毒蛇。
阿姐絕代風華,終究是便宜了那薄情郎。
池節上前接旨。
“秘書郎,令妹可在?”宣旨内侍的臉上似笑非笑,揣手挺立。
池節微微皺眉,低頭應道:“公公稍等,下官去喚舍妹。”他怕池夏當宦官的面胡鬧,便親自領來。
池夏過來替阿姐接過禮單,金線刺繡的龍紋硌着掌心,指尖被金線勾出殷紅血珠。
“聖上口谕。”
池夏随着池節跪伏于地。
“太子鬧着選妃,原是為了池家一雙女兒,朕就賜他們天作之合,大的喜喪辦完,就給小的辦喜事。”
太子昨日還說無需着急,今日聖谕就至。
她何德何能?或者說,她池夏有什麼能被圖謀的?
百思不解,卻見秦氏臉上挂着譏諷的冷笑,眼刀頻頻射來。
衆人尚未察覺,池節此刻正冷汗涔涔地伏在地上。
聖上這番話,幾乎明指池家女兒狐媚惑主,左右太子。
他們的父親身為太子洗馬,往重了說可論教唆儲君之罪。
池夏猛然醒悟,慌忙辯解:“臣女昨日在長姐,太子妃靈前初見太子,且多年心系賀小将軍,坊間皆知,怎會去博太子垂愛,莫不是弄錯了?”
“大膽!”内侍一聲厲喝。
吓得池節忙拉着池夏磕頭賠罪:“公公恕罪,舍妹年幼無知,得太子垂青喜不自勝,這才語無倫次。”
所幸宣旨前已清退閑雜人等,池夏這番話未曾外傳,否則太子落個強奪臣子所愛的惡名,池家更将萬劫不複。
内侍冷哼一聲:“還不領旨謝恩?”
池節拉着她手腕的手,無比用力,滿滿的警告中藏着一絲顫抖。
“臣女領旨。”她聽見自己聲音穿過層層冰霧。
膝蓋觸及的冷磚傳來刺骨涼意,她想起莊子上裡那個胎位不正的婦人。三天前那婦人還攥着她的手說:“池娘子是菩薩轉世。”而現在她跪着的方向,正對着霸陵原莊子的柴門。
若此刻拒婚,太子的金吾衛會以搜查官銀之名,像野狗般撲向那些病弱之軀——他們連阿姐都不顧,何況蝼蟻般的流民?
手中禮單邊緣的銀線割破指尖,疼痛讓她清醒。
沒有人問過她意願。
父親以為她為家族犧牲,嫡母當她是替身傀儡,兄長周旋于東宮與戶部之間不容她生亂,而太子要的是池家。
他們都當她是棋子,卻不知這婚約将成為她最好的僞裝。
她要走進東宮,查出法喜寺的真相,親眼看這些魑魅魍魉在陽光下現形。
“叩謝皇恩。”她重重叩首,額頭抵着青磚的縫隙。
磚縫裡蜷着一隻垂死的春蟬,薄翅在塵埃中顫動,池夏悄悄将染血的指尖貼過去,看着那小東西吮了血,竟又撲棱着飛向窗棂。
總有什麼,要掙出這囚籠。
太監前腳剛走,東宮的人後腳就到。
“太子妃靈堂已設好,将由少陽院發喪。恰逢淑妃娘娘今日設宴,太子殿下請池二娘子送太子妃入宮後,赴宴熟悉宮闱。”
送阿姐入宮?
好,她就風風光光地将阿姐送進少陽院!